两人对视半晌,叶星终于平顺了呼吸,手撑着地坐起来,声音因剧咳而有些沙哑:“……可真是太巧了,在这都能见到你。”
宴离淮顺手接过妇人要端给叶星的水杯,半蹲下身递给她,“我来得及时吧?再晚那么一步,以你的功夫,虽然不会死,但接下来的一个月,你恐怕就要在床上度过了。”
他凑近叶星,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慢慢地说:“……不过,说实话,我其实更喜欢第二种结局。”
叶星出奇地没有推开他,低声淡道:“老板若是再不管管手底下的人,我们恐怕连一个月都活不到了。”
腰腹处的勒痕仍在隐隐作痛,叶星说这话的时候气息明显不稳,冰凉微喘的呼吸轻轻拂过宴离淮耳后的发丝。
叶星完全没注意宴离淮的表情。她顺势抽走他手里的水杯,喝了大半,直到将喉咙里的血腥气彻底压下,才站起身,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住客,交给你了。”
她和那妇人简单聊了几句,见她除了受了些惊吓以外并无大碍,眼下又没什么机会再去问些线索,便找个借口告了辞。临走时那年轻妇人还要塞给叶星一大把价值不菲的首饰作为感谢,不过被叶星推辞了。
那几个御光派的弟子正被人强硬地押着往外走去,各个面色灰败,目光阴狠地瞪向擦肩而过的叶星,恨不得以眼为刀帮少爷报仇。
然而叶星连个眼神也未施舍给他们。
屋内,宴离淮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耳朵,站起身走到那惊慌未定的妇人面前,礼貌地微微一笑:“你就是图坤的家人,贺兰图吧?”
贺兰图微怔,“……对,我是他的表妹。”
“抱歉给三位添麻烦了,”他扫了眼屋内狼藉的四周,有些遗憾道:“重新修缮是肯定来不及了,不如我帮三位重新再换个房间,放心,绝对要比这间更舒适。”
苍月透过空荡荡的露台照进屋内,自宴离淮立挺俊美的侧脸投下深邃的剪影,脸颊处那颗小痣衬得他的笑容格外温和风雅,“当然,为了补偿三位的精神损失,直到各位离开这座客栈之前,那间房不会再收任何费用。”
一旁的婢女看得眼神发直。
贺兰图微微垂眸,轻声道:“那就多谢老板了。”
宴离淮彬彬有礼一颔首,“应该做的。”他招手唤来属下,“帮这位夫人好好检查检查,看看身体哪有不适。还有,多调些安胎的方子,药材挑库房里上等的。”
年轻的女子提着药箱:“是。”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贺兰图忽然道:“请等一等。叶少主的伤……”
宴离淮笑了笑,“放心,有我照顾她。”
·
已是酉时三刻。叶星走出房间时,远处的嘈闹声已经消退大半,不少住客正往房间走去,时不时和身边友人兴致缺缺地聊着什么,看这样子,这群人应该没能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热闹”场面。
看来那北漠商队的管事还活着。
叶星稍微松了口气,便听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来人是谁:“都处理完了?”
“嗯,”宴离淮双手随意背在身后,和叶星并排走着,“我给她换了间房,免去了所有房费。御光派那群人如今群龙无首,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叶星轻声一哂:“那小门派武功身法一塌糊涂,邪门歪道的本事却学了不少。看他们一个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穷途末路后,会更变本加厉地挑事。”
“无所谓,那就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叶星对宴离淮的手段甚为了解,自然知晓话中深意,“方才那几个御光派的人闹得那么厉害,围观人群里肯定有不少人记住了他们模样,你做事小心一些,别惹人生疑。”
宴离淮点头,“放心,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已,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不记得这么个人了。况且我还有事要问他们,暂时不会动他们的性命。”
叶星不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语气平常地换了个话题:“不过,那北漠商队的管事怎么样了?”
宴离淮望着远方人群,下意识回答:“楼上的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清楚,毕竟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先……”宴离淮微微一顿。
那只不过是个呼吸间的停绊,若不是叶星此时注意力全在宴离淮身上,恐怕根本不会发现他话语中那谨小慎微的漏洞。
宴离淮目光自然地移向远处正在下楼的人群,不动声色地略微加快脚步,“——先亲自来看看具体情况。嗯……你看那边好像有情况,我们去看看。”
然而他刚稍微和叶星拉开些距离,便被叶星一把攥住手腕,“等等,你派人跟踪我?”
宴离淮想也不想:“当然没有。”
叶星抱着胳膊,定定看着他,“你的手下都在四楼忙着守那北漠管事。就算有人跑去同你禀告消息,也只会跟你说四楼的情况。”
毕竟在极度恐慌下,守卫压根不会注意到空荡荡的三楼尽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问:“你是怎么知道三楼出事了的?”
宴离淮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那个管事跟我说……”
叶星完美截住了他试图蒙混过关的路,“就算你亲自赶到后察觉到了端倪,如果鉴于四楼混乱拥堵的情况下,你应该不会这么及时地赶过来救我吧?”
宴离淮打算再挣扎一下,“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万一我的手下恰巧就看到了三楼发生的事了呢?他如果把两件事一起通报给我的话,我必然会优先选择你。”
叶星不置可否,只耸肩道:“如果我是你的手下,在看到三楼的情况后,第一反应肯定是直接出手帮忙,而不是转头就跑寻求帮助。”
“毕竟那样耗费的时间反而更久。在住客因无端混乱而死的失职,和保护住客将功补过中,我更愿意选择后者。”
莫名的紧绷感自四方笼罩下来,如冰瀑般将周围空气一寸寸凝固,衬得远处人群的闲聊交谈声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宴离淮轻声一笑,尽管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他略感可惜地说:“干嘛非要说得这么清楚呢,鉴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暧昧朦胧一点的相处方式,反倒更适合我们。”
叶星当然也这么觉得。
毕竟两人目前的关系实在是过于微妙——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个宴知洲。
一个是有着血仇的亲兄弟,一个是为仇人效力的镖局少主。他们从五年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这是他们就连重生也没办法改变的宿命。
如果他们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和平,那的确再好不过。就像两个陌生人为了剿灭狼群而临时组队的队友,心照不宣地半遮半掩交换情报,从不打听这五年间彼此的生活,也不过多干涉对方的所有行动,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伸伸援手。
似乎只有这样,那段彼此共享的年少过往才能被彻底掩埋在记忆深处,随着时间幻化成模糊不清的碎片,最终彻底成为众多记忆幕墙上毫不起眼的一角,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其实可以一直保持着这种看破不说破的微妙关系,直到她彻底肃清狼群离开这里。但其实不可否定的是,他们哪怕再谨小慎微地维持这段薄如纸的谎言关系,也总会有一人越了线。
隔在两人之间的薄纸被戳得千疮百孔,仿佛在毫不留情地戳穿两人:这一切都不过是你们为了逃避过去,而自欺欺人的幼稚把戏。
叶星无声一哂:“跟踪我做什么。怕我告诉世子你其实没有死,甚至还在这里开了座客栈?”
这是叶星第一次直白地挑起那些往事。出乎意料的是宴离淮的神情依旧轻松从容,似乎对此完全不感到惊奇。他不答反问:“你会告诉他吗?”
“我若是想告发你,五年前压根不会让你活着走到北漠。”
“所以,”宴离淮看着她,“五年前我说的那些话,至今仍有效。”
耳边响起一声低笑,叶星稍一偏头,便见一道身穿玄衣的少年幻影立在宴离淮身边,手捂着心口处,鲜血自指间丝丝渗出。
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好似从遥远处乘风飘荡而至:“叶星,既然我们都走到了这一步,不如再更肆无忌惮一点,干脆和我一起离开南阳王府吧?”
叶星收回目光,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微妙,刚要说些什么,宴离淮便抬手隔着獠牙面具,覆住她的下颌,“——嘘。”
他笑了笑,棕漆色的眼底似乎还藏着年少时狡黠的影子,“时间还长,别急着说答案。”
叶星慢慢握起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她发现宴离淮掌心处有两圈铁链致使的深红勒痕,即使他的肤色比普通人略深一些,也依旧那么显眼。
叶星轻声问:“真的不想听?早知道答案,早打破幻想。”
“我向来是个以梦想贯彻一生的人。”宴离淮微笑道:“恰巧又比较幸运,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如今大多已经被我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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