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分野，童年今天真的不过来坐啊？”
周子翰也揉眼皮，他斜着眼看见孙浩扶着眼睛一瘸一拐地挤过人群在陆分野旁边的空位战战兢兢地坐下，大发慈悲地在心里给对方匀了一点同情，然后立刻被八卦的心情挤掉了。
陆分野还是那副笑脸：“嗯，他今天在他们班的位置开会。”
“哦，”目测陆分野好像看起来还挺平静，周子翰犹豫了一下，还是鬼鬼祟祟假装无意地凑了过来低声询问，“那，那他是就这一次，还是以后都不来坐了？”
陆分野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我干嘛，”周子翰清清嗓子，“我就是好奇啊。
陆分野很轻微地挑了下眉，没说话。
“你说你们俩，从三年级开始，放学互相等来等去的也就算了，平常关系好嘛。礼堂开会给对方占个座，倒也正常，这种浪费时间的会就是用来找好朋友好哥们摸鱼的。但是，但是——”
周子翰挠了挠嘴角，犹豫地瞥了一眼陆分野没什么起伏的脸色。
“但是什么？”陆分野问。
周子翰眼珠子飘来飘去地乱转，最后终于是憋不住了。
“诶呀，你记不记得之前初一有一次他跟你生气，是因为那天上午你没去找他陪他上厕所？”周子翰豁出去了，他每天看着这俩人猫捉老鼠一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里好奇地不得了，索性问出口，“还有之前，就上上周吧，有一次中午吃饭，他好像是被他同桌拉过去干啥来着没和咱们一起吃午饭，你在食堂硬生生等了他一个多小时？”
“还有，你那个手机，之前下课的时候不是响了一声吗，我问你是什么，你给我说是闹钟，结果是提醒你给童年抢游戏限量版的闹钟！你平常班里放电影、全班黑灯瞎火的时候都不会把手机拿出来的，那天上课，老韩还在讲台上讲课呢，你手机就拿出来抢游戏去了！”
周子翰越说越来劲，他作为从小学就跟陆分野和童年走的比较近、初中还一直是陆分野同桌的人，这些问题已经憋了太久了。
“哎这些我就不提了，我就当你们关系好，”周子翰咬牙切齿，“但是之前，你和许多元，还有他们班里那几个追着童年跑的那几个男生，你对他们做的那个事......你甚至不许我告诉童年！”
周子翰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陆分野的呼吸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屏住了，但他想了想，依然还是问出了口。
“陆分野，你跟我说实话，咱们年级追童年的不少，而且他现在初二，我真觉得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男生将来只会更多不会减少，你现在可以吓吓许多元让他们不敢怎么样，那将来呢？”
——将来？
“将来，那么多人追他，你防不住。就算你防住了追求者，你也防不住童年想谈恋爱吧？”
周子翰觉得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打住的必要了。他心一横，把心底盘旋了很久的疑惑终于问出了口。
“陆分野，到时候童年真的喜欢上谁了，你怎么办啊？”
讲座还没开始，现在礼堂里叽叽喳喳的，人声鼎沸地大声喧哗。老师晃着腰胯站在过道聊天，没人愿意在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加班，发现现在强调不了纪律，孩子愿意闹就闹吧。
老师们窃笑几声，谁在前面尖叫几下，全都融化在礼堂的吸音棉里，好像荒唐地把被人群包裹起来的陆分野从中隔离开来。
“怎么办？”陆分野歪了歪头。
周子翰最后一点勇气输出也用完了，他干脆地撇过头装死。
我怎么办？
陆分野眼底少见地浮现出来一点迷茫，嘴角的弧度僵硬在那里，大脑思绪纷乱，但是找不到一点头绪。
童年谈恋爱，我怎么办？
对于恋爱这种事，童年似乎从来都不感兴趣。
他在同龄人里个子一直都是小小的，长相随了童妙，明明鼻子嘴巴和耳朵也都小小的，却偏偏有一双杏一样的圆眼睛。
像一只家养的三花猫，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
小学的时候，大家不理解什么是恋爱，只觉得玩的好就可以叫交往，于是童年身边排了好几个等待和他交往的男同学，童年对他们一概不屑一顾，谁愿意凑上来他就和谁说话，反正最后给他拎包陪他回家的都是陆分野，在学校和谁说话没有什么分别。
这种思维方式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童年依然不认为谈恋爱是一件事情。就在爱情小说在班里盛行、男女生都看似成熟地去春心萌动的时刻，童年也照样对“追求”这种东西嗤之以鼻。
但是这不妨碍男生们前赴后继一样地追上来，在童年身边摇尾巴，等待某一天幸运可以降临到他们头上。
陆分野比童年早熟得多，早在童年还惦记着门口的镜糕能不能一天吃两个、但是吃完一个就忘记还想再要一个的年龄，陆分野就已经明白“喜欢”、“恋爱”、“责任”与“利益”的关系了。
陆分野觉得，在经历过多维度对比、实验和校正之后，人才能得出关于所谓“感情”的结论。总体来说，喜欢是和谁待在一起很开心，恋爱是只想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可责任却意味着，为了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而不得不逼迫自己离开他、去和别人出现在同一个空间。
至于“利益”，就好像是这些概念模糊的边界里可以操纵的余地。
童年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他不想谈恋爱，也不能对什么人负责，童年的世界里没有利益。
这是陆分野对童年最新刷新的定义。
那未来呢？
“....陆分野，到时候童年真的喜欢上谁了，你怎么办啊？”
周子翰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炸响他的耳膜，直直撞向他岌岌可危的大脑。
总有一天——
陆分野恍惚抬头，他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进礼堂，他紧盯着站在中间那个两手空空的男生，在礼堂最前方的空地上遥遥看了一眼他的方向。
陆分野差点站起身，招手示意童年走过来。
但是他没有，因为童年立刻收回了眼神，跟着身边的人走向他本来应该坐下的地方。
总有一天......
陆分野的手指掐紧自己的校服衣摆。
他看见张旭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小盒原味的酸奶，他递给童年，童年却抬手接了过去。他看见童年皱起了脸，那双圆眼睛眯起来，嘴巴也撇下去。他看见了那盒酸奶，它太酸了，酸得童年生气起来，酸得陆分野下意识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住一颗葡萄味的清口糖。
总有一天，童年会喜欢上什么人，然后和他恋爱，对他负起责任。
总有一天。
陆分野站起身，在周子翰和孙浩惊恐的目光里走出去，从礼堂的最后一排往前走，要去走到第一排。
他直奔童年的位置。
但是大会马上就开始了，现在正是人最多、最混乱的时候。人群乌泱泱涌过来再涌过去，陆分野在他们之间动弹不得，他试图挣扎，衣领却被勒住了。
陆分野一转头。
是老韩，他的物理老师，于是童年的班主任。
“马上开会了，你干什么去？”老韩眼睛一瞪，“别以为你不是我们班的孩子我就不能管你，陆分野，你是不是又想去找童年？”
老韩对于童年简直是又恨又爱。他成绩不错，除了语文和物理，其他科目的成绩也基本上都稳定在班里前五，如果不是语文拉后腿，估计总分都能排到年级前十去。
而且他语文成绩虽然不好，但是人家态度不错。更别说其他科目，在老师堆里像一只得意的小猫，谁都想撸两把。
但是这孩子太招人喜欢，老师喜欢，同学们也喜欢，有时候这些追在童年身后引发的乱子真的让人很头疼。
于是他板着脸一拍陆分野的肩膀：“快回去位置上坐着，不管你是找童年还是想干什么，开完会了再说。”
有老师站上讲台，PPT被投影在大屏幕上，台上的人清清嗓子，但是讲出来的话却和没清嗓子的效果没什么区别，蚊子叫嚣一般惹人讨厌，也诱发睡意。
被老师当场抓住，陆分野没办法再溜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童年皱着脸把酸奶推回张旭手里。
坐着童年另一边的许多元想说什么，被童年瞪了一眼就老老实实不敢说话了。张旭看起来倒是毫无悔过之心的，但是童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就也安安静静的不再说话了。
讲台上的老师换了一套PPT继续嗡嗡嗡，陆分野捏住清口糖的力道快要把它就地碾碎。这次的讲座需要记笔记、明天早上会被收上来打分，但是陆分野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神思恍惚，开始脑不择言。
童年讨厌食堂的饭因为口味太重，所以陆分野需要在身上随身带着清口糖。但是童年不喜欢草莓味的甜、这种甜腻像是加了太多添加剂，不喜欢柠檬味的酸、酸能让童年整张脸都皱到想要回到宇宙坍缩之前去，薄荷味虽然吃完会觉得嘴巴在呼吸的时候好痛、但也能勉强让他满意，只有葡萄味最符合他的心意。
陆分野眼睛都被他瞪得有点酸涩了，他想，童年这么挑剔的人，许多元胆子太小，张旭不知道他的口味，童年一定看不上他们。
但是......
但是，总会有一个人，在童年吃完饭觉得咸和苦的时候，递上来一颗葡萄味的清口糖的。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陆分野被脑子里蹦出来的这句话吓得心跳如雷，他感觉手里清口糖的包装被捏开，“砰”的小小一声，但是炸开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想做那个给童年递上清口糖的人，做那个给他做饭、记住他繁杂的忌口和频繁更换的偏好菜谱的人，做那个在童年不需要他的时候安静等候一个小时的人，做那个把童年的日程记在备忘录里、提醒童年做事或者直接帮他做好的人，做那个童年难过伤心的时候解决他的问题、然后哄好那张皱起来的小脸的人。
这都是陆分野正在做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们变成了陆分野想要做一辈子的事情。
陆分野在那瞬间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
原来喜欢，可以这么轻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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