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跟张旭和许多元并排走出教室。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所以许多元跟在童年身边没敢说话。但是张旭明显没有承受过陛下的怒火,笑嘻嘻地站在旁边叽叽喳喳。
“童年,你平常开会喜欢坐在哪儿啊?我一会把你喜欢的位置留给你。”
等了三秒童年没回答,张旭就又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你们学校还在礼堂开大会,真有意思,我之前那个学校,大家都是拿个凳子,边听校长在台上说胡话边在操场上晒太阳!”
童年在心底哼了一声,他想,我们小学才是这条件,你是运城小学转过来的吗?
张旭又等了五秒,童年还没回答,于是他决定隔山打虎,转而探出头询问站在童年另一边的许多元去了。
“哥们儿,你平常爱坐哪开会?”
许多元是蹭了童年暂时性的怜悯才被选中陪他开大会的,或许平常聊天还敢放肆放肆,借着和童年都打手柄游戏的蹩脚理由,找点共同话题来拉近关系,现在人在屋檐下、咬着牙也得低头。
于是许多元咬着牙抬头,看向之前还被他用前辈的骄傲仰视过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点零星的礼貌来回答他。
“我都行的哥们儿,”许多元也隔着童年回望,“你选你喜欢的。”
学校不算小,从教学楼走到礼堂基本上要四五分钟。张旭虽然热情似火,但架不住他确实不认得路,而童年有心摆烂,所以实际上这一段路是许多元带的头,张旭积极配合,童年强迫神经元关闭耳朵、只留下基本的跟随模式运行。
三个人边走边聊天,也终于看到了马上要到达礼堂的那个转弯。
张旭却摇摇头:“我喜欢不重要。”
张旭这个人天生一张笑脸,但是他的笑和陆分野完全不同。
陆分野嘴唇和鼻梁削薄,眼尾却总是温和地挑起,冲淡了五官的冷漠,嘴角的弧度好像是一个三三四分好的扇形图截面,总是给被他看见的人一种你被重视着的错觉;而张旭则更多是一种,我虽然在冲你笑、但是保不齐下一秒你就再也笑不出来的嚣张感,很欠骂,但更欠扇。
张旭戴着这幅笑脸从许多元看得见的角度把头扭过去,重新认真地望向童年,于是表情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深情:“童年喜欢才最重要。”
被看着的人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童年平常不坐在咱们班,”许多元终于忍不住了,抱着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但是给陛下赢回来两千的心态,他也保持着探出头、扭向童年的角度,嘲弄地开了口,“他平常都是坐在陆分野旁边的。”
两个人隔着童年较劲,一个鼓起勇气嘲讽,一个混不吝地嚣张。
童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眼珠子缓缓转动,在张旭和许多元期待的目光下,对两个人翻了一个完美的白眼。
“闭嘴。”童年说。
童年从下午上课心里就开始不爽。
他上午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中午吃饭之前,他抓着陆分野的小臂,得意洋洋地质问陆分野昨天晚上给他的物理笔记为什么写错了一个公式。
“不是说你物理考98分吗?”童年神气地摇尾巴,“物理公式都记错了,还敢跟我讲写的就是老韩上课讲的重点呀?”
陆分野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写错了。”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但是童年,你不是说你不用我的笔记吗?”
陆分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揶揄他,只是很正经地提醒童年,月考之前的那天晚上,童年刚把陆分野整理好的考试重点退回去,并扬言他不需要陆分野的笔记也能考高分。
“我又不是靠着你的笔记才提高三十分的,”童年做贼心虚,但是他依然嘴硬,“我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帮我加成了二十分,剩下的十分是因为——是因为张旭好吧?”
“哦对,”陆分野的语速不易童年察觉地停了一下,又很快接上,“所以今天下午开大会,你让他帮你占了两个座。”
食堂人好多,童年下意识攥紧陆分野的小臂,保证自己不会被人群冲走。闻言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下午不能和陆分野坐一起开大会了。
陆分野向内侧弯了弯手臂,保证童年的手指被他牢牢夹紧在胳膊与腰侧之间,才抬步往前,试图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空位。
开大会不能和陆分野坐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被讲台上老师烦得崩溃,意味着会被其他人叠加的音量吵到根本没法休息,意味着头晕眼花头疼恶心浑身不舒服特别难受。
童年一下子就和初一开学一个月、还有还没到来的下午的自己共情了。
于是他被浑浑噩噩地拖到位置上坐好,非常自然的抬起左手按住身边唯一的空位,然后神游外太空五分钟,再被陆分野放在面前的餐盘惊醒。
“今天没有小酥肉了,”陆分野把另一个餐盘放在童年伸手按着的位置上,好像完全没有被刚才的谈话影响到一样,“我给你换成了笋尖炒肉,之前食堂做过,你说味道还不错。”
“哦。”童年点点头,接过陆分野递过来的筷子。
吃饭的时候童年少见的没怎么说话,陆分野也不问。两个人很有默契,但是很难得地安静的吃完了一顿饭。
这种不爽在童年心里持续发酵。
他从来没有被坏心情困扰这么久,连带着下午张旭和许多元跟他聊天他也不想回答,开个省电模式就跟着走了。
这真的很不正常,童年心想。
平常不高兴的时候陆分野会来哄他,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陆分野的错,童年都会在三分钟内消气。即使陆分野没有及时出现,半个小时也足够童年解决的完自己的问题了。
童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找不到问题源头的沮丧感,它一直持续着,然后在童年走进礼堂、看见陆分野座位两边都坐着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童年几乎气恼地收回目光,张旭问诶咱们班是在这一片坐吧,许多元回答好像是,然后两个人夹着童年在礼堂的正中间坐下,老师们从过道经过,童年冷着脸接过不知道从哪边递过来的一个圆圆的东西。
是一盒酸奶。
“吃酸奶吗?”张旭热情依旧,像个微信列表里越挫越勇的推销商,“这是原味的,据说很健康,吃着没有什么负担,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带。”
童年于是揭开盖子,用自带的勺子挖了一口。
好酸。
童年被酸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后悔了,刚才看见陆分野身边坐着人的时候原来不只是坏心情的顶峰。
看着鬼鬼祟祟和正大光明要凑过来的许多元和张旭,因为他们帮过自己的感激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童年瞪一眼左边的许多元,骂一句右边的张旭,把酸奶啪的一声盖上,然后推回了张旭的怀里。
台上有蚊子开始叫嚣,身边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世界看起来还在继续运作,但是童年的口袋里却只剩下一颗薄荷味的清口糖。
怎么这么酸。
根本就是没有办法被立刻驱逐、或者盖掉的酸。
——酸死了。
九月底的下午,安城的太阳不算寡淡,童年顶着这样的阳光走出礼堂。人群都在往外挤,因为大会结束就是放学,这是每个月唯一一次六点前就可以离开学校的日子。
张旭安生了一整个大会,他意外地感知到了童年的情绪,真正的生气和闹脾气一样的不爽是有本质区别的,于是他安安静静地陪着童年往外走。
许多元此刻反倒成为没心没肺的那一个,但是他也向来是单纯看着童年或者别谁的脸色行事,没主见的角色人设都是这样运行的,毕竟总得有一个人来点醒他们去拨开云雾什么的吧。
许多元也这样跟自己说:没错,我不是胆小也不是没主见,我只是担心童年,不是害怕陆分野。
对了,说到陆分野——
“童年,你一会怎么回家啊,等陆分野来接你吗?”
陆分野。
怎么又是陆分野?
童年有点恍惚。
坏心情好像突然有了头绪,童年直白地开始脑内复盘。
坏心情的伊始是中午吃饭,具体来说,就是在陆分野提到礼堂开会不能和他坐在一起的时候。他那时候单纯的以为自己因为上一次的礼堂噩梦而下意识逃避,但是童年现在才意识到,如果是简单的因为害怕噩梦重演,那坏心情的顶峰为什么会是陆分野身边没有他的位置的时候?
不对,不对。
童年又更正自己的思维,坏心情的顶峰不是陆分野身边没有他的位置的那一刻。
而是——
“童年!”
人群哄笑着走散、离开,张旭和许多元的身体好像也被瞬间剥离童年的身边,在那一声呼唤响起之后。
童年回头,他看见陆分野跑向自己,他的背景不知道是不是被谁在童年眼睛里处理成了马赛克,反正童年在那一刻清晰的记起来一件事。
——他的坏心情,在陆分野身边没有他的位置时达到顶峰,然后一直延续到他吃到酸奶之后、却没有出现葡萄味清口糖的那一刻。
而现在。
童年几乎是瞪着眼睛,看着陆分野跑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童年。”
陆分野微微笑,而并不稀薄的阳光从他脑后打过来,于是这个微笑变成了金灿灿的斜阳,在童年的记忆里,成为别人永远无法看见的温柔与温暖。
——而现在,坏心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就像是洗脱冤屈之后的罪人再一次见到阳光,再一次见到从阳光里跑来的亲人。
童年的思维直白又一针见血,他看着陆分野,然后意识到一个新的结论正在他脑海里迅速扎根、发芽、生长,然后霸占一个小小的空间。
“童年,我很抱歉。”陆分野的声音还有一点不稳,不知道是跑了这几步路累到他的腿了,还是从礼堂就没跟上人、一路追出来吓到他的心了。
“你抱歉什么?”童年问。
“我很抱歉,尽管你说不要我给你占位置,我还是把位置给了别人。”
陆分野没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对话的场景里起码有一个人疯了,但是童年听懂了。
他点点头,那双杏一样的眼睛弯起来,阳光从陆分野的方向打过来,落在他盛满金色碎片的瞳孔里。
“没关系,陆分野,我原谅你。”
陆分野缓慢地眨了眨眼,他还没来得及把童年的回答处理和加工成具体的信息,就听见童年接着开了口。
“你不用抱歉,因为我才想明白一件事,所以这次的事情不怪你。”
童年很认真,他盯着陆分野浅茶色的眼珠,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倒影在里面。
他一字一顿地说:
“陆分野,我刚刚意识到,你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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