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是罪臣徐闻明的长子。
五年前,工部尚书徐闻明因贪污公款被罢免官职,太子齐玹央一力作保免其入狱,然而只几天的光景,徐闻明突发暴病,死在家中。
徐闻明死后,弹劾他昔日作为的折子堆成了山,朝臣上奏其多次贪污枉法,更查出其曾在水患中贪墨赈灾银数万两。
天家一怒下旨抄家,老幼家眷流放岭州。
流放到岭州那年徐景十六岁,一年后也病逝在岭州。
宋辞拿出最后一张信笺,却忽而愣住了。
小箱的角落里,最后一张信纸下,是一枚缺损了的玉石。
她拿起那块并不起眼的玉石。
一块未经雕琢的白玉。
与太子的龙纹玉佩出自同一块玉石。
宋辞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定了定神将桌上的信笺书册装回小箱中,又将小箱放回原处,独独装了那块玉石。
她捡起砸落在地上的镇纸,重新做起原本来玉融阁时打算做的事。
简帖在手,宋辞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顺着宋瑾练过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找来对照。
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并没有出现,二人的字迹确是不同的。
宋辞收好桌案,心思有些杂乱的走出玉融阁。
宋瑾太高估她了。
她连眼下的事都难以查清,事关婚约更是自顾不暇,脑子里还哪有空闲去看五年前的案件卷宗。
日光暖融,宋辞在廊道驻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她转回身,再次走回宋瑾的房中。
捧着小箱子出来的时候,刚巧撞上冬青跑来。
冬青递上一张字条:“小姐,渝川来过,说是谢世子交给您的。”
‘明日午时,醉乡楼。’
宋辞将纸条捏在手中。
头疼,早知道当时就该一走了之。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宋辞也没能将那些卷宗翻阅完全。
她本对这些所知也不算多,只是硬着头皮啃下去。
换了衣裳倚在软榻旁,她恍惚想起,谢岐的伤虽未算好全,却似乎从今日便到国子监去了。
也不知他如何了。
既叫渝川递了纸条,明天大概也见不到他了。
正想着,窗边的烛影晃动一瞬,门扉轻响了两声。
宋辞伸着脚下去够地上的鞋履,略踩上便跑去开门。
“阿辞!”
门开了,她才想着的那张脸出现她眼前。
宋辞拉他进来坐下,声音软着:“你身上伤还未好全,这才几天便又爬高翻墙。”
谢岐侧头看她,伸手递来一个纸包:“是梅花糕,我在国子监听他们说的,是城东新开的铺子。”
宋辞接来,咬了一口到嘴里。
“好吃,你到国子监还能知道这个。”
谢岐应声,转眼看见宋辞铺在软榻上的卷宗账簿:“这是?”
宋辞吃着梅花糕,拿手将才看过的卷宗往谢岐那边推了推:“我在长姐房中找到的,刚好,你来帮我瞧瞧。”
谢岐点头,将卷宗拿到自己这旁。
他一页页的翻阅过去,神色认真,眉头也渐渐皱紧了。
宋辞见他神色严肃,轻声问:“有什么不对?”
谢岐才要回答,一块梅花糕猝不及防咬在口中。
口中软糯香甜,他摇摇头,开口:“卷宗所记与当年案件一致,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徐家的贪墨案在当年轰动一时,徐闻明本非世家大族出身,师从靖中先生后入仕,年纪尚轻却青云直上,很快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靖中先生的学生自然不会差,徐闻明在官场上也惯来是谨慎小心之人,却不知为何,他的仕途会这样收场。”
宋辞点头,又递上一张信笺:“那你再看这个。”
谢岐低头看了一眼。
“据说这个徐景当年在一众世家子中被选去做太子的伴读,徐家被查抄后,他本该替父顶罪,是太子殿下为他求情,这才最终改为流放岭州。”
宋辞拾起一张信笺:“可是徐景去了岭州一年便病逝了,就在他病逝的前半月还给长姐寄了书信。”
谢岐接过来,拿眼睛略扫了一遍。
“好像是有些不对。”
他抬眼:“你若想知道,春典之时国子监休沐,我爹说那位靖中先生就住在城郊,届时我去一趟南松苑。”
宋辞对上他的眼睛:“我同你一起过去。”
对视片刻,宋辞把最后一口梅花糕咬进嘴里,拿手拢了拢桌上的书册。
“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么多事?”
“我去国子监,总不能白去一趟。”
谢岐抬手帮她一起拢,“这些你一时半会儿也都看不完,不若分一点给我拿回去。”
宋辞忽而笑了。
谢岐一时不解,侧首看她,眨眼间忽然知道了她为什么笑。
谢听淮教子极为严厉,故而小时候的谢岐还算是个乖小孩儿——在遇到宋辞之前。
谢岐六岁的时候,谢家请了清州最有名的私塾先生来教。
起初还算顺利,直到宋家也相中了这一位先生,两家聚在一起商议,直接将宋辞送了来。
宋辞来后,二人攀比心起,从诗词书典比到武功招式。
最后干脆课上拿着笔砚打了起来。
一时间纸墨横飞,谢听淮听闻动静匆匆赶回府,二话没说先揍了谢岐一顿,又罚了他撰抄书典。
宋辞自小被祖父母捧在手心里疼,一场架打完倒是片叶不沾身,被祖母拎回府说教两句便算完。
只是她将就寝时躺在床上左想右想,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夜半时分翻过谢府的围墙,去敲那盏亮着灯屋子的窗户。
男孩抬手打开窗子,别着头不看她。
宋辞趴在窗边,看着案上那一厚摞书稿,笑的十分没心没肺:“这些你一时半会儿怕是抄不完,不若你求求我,我拿回去一点儿帮你写。”
男孩拗着一口气瞥她一眼,也不说话,手下抄写不停。
有风自窗外吹来,桌上书稿散了一地。
男孩将笔一扔,索性坐下不动,干生气。
宋辞见人真的生气,翻了窗子进去,戳他肩膀:“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抄书稿吗?”
她看看谢岐,再看看散落一地的纸张,一时不知怎么哄他,索性弯身帮他去捡。
她捡着纸,一抬头,脑袋却磕上他温热的掌心。
男孩的手护着桌角,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宋辞将书稿递给他,正要去捡远处的,衣角被扯住了。
谢岐拉着她起来,依旧不说话,自己弯身将其余的尽数捡了起来。
后来她当真搬了椅子坐在对面帮谢岐抄书,只是没抄完两张,反而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谢岐抬腕沾着墨,才发现对面女孩已合了眼睛。
她手里还握着笔,墨汁染在纸上,晕染开一大片墨痕。
她的呼吸好轻好轻,睫羽微微抖动着,脸颊让人想戳一戳。
于是谢岐放下笔,拿指尖去戳。
睫羽抖了抖,女孩睁开眼,迷迷糊糊看他。
确认了人是谢岐后,又睡过去。
灯影晃荡着,落在她的发上,面上。
谢岐看着那张脸,本有的气也尽数消了。
他拿来薄毯披在宋辞肩上,坐在她对面,抄了一夜的书稿。
抄完后顺带着在她的脸上涂了几笔。
不出意外的,第二天又被谢听淮打了一顿。
谢岐拢好一沓书册:“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看卷宗吗。”
宋辞长久的看着他。
一片明亮的光影里,她好像再一次看见他过去的影子。
谢岐一直都没变过。
如果他们那时候能一直留在清州就好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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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候,宋辞如约去了醉乡楼。
离谢岐在此处为她出头不过只一月时间,她却有些恍惚。
好像已经过了许久。
本以为齐玹昭会在雅间等她,却不想人直接坐在了一楼的散桌之中。
靠窗的小桌旁,齐玹昭越过众人看向她,张了张口,对她作口型。
“小辞。”
她依旧是那一身苍蓝色的衣裳,坐在一楼的散客里,格外惹人眼。
宋辞走过去,落座在她对面。
不等她开口,对面已经招呼道:“谢世子说你找我,什么事?”
宋辞点头,直截了当:“四……”
才出了一声,她看向周侧散客,改了口:“姐姐,我想知道,我长姐与玉佩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你倒是会问。”
齐玹昭轻声笑了。
不知是笑宋辞的问题,亦或是在笑她忽然改口的称呼,她递过来一只盛水的杯子:“是水,不是酒。”
收回手,齐玹昭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喝下:“自然是差一点就订过婚的关系,至于其他的,你该要问他们两个去,我怎么会知道。”
宋辞见她并不作答,眨眨眼,从袖中抽出齐玹央给过她的简帖:“姐姐,长姐既从前与你相识,想必你定是认得她的字迹。”
齐玹昭扫一眼那简帖,沉默了一瞬,又倒了一杯酒。
她开口,却不是回答宋辞的问题。
“店家,再上两壶酒。”
两壶酒端上来,齐玹昭抬眼看宋辞:“小瑾的字自然是极好的,可惜我自小舞刀弄剑尚可,别说是仿她的字,便是练字我都不愿提笔。”
宋辞点点头,先齐玹昭一步拿起酒壶。
她为齐玹昭添酒:“多谢姐姐告知。”
“还有一事,姐姐可知道四年前,徐景得的是什么病?”
齐玹昭杯盏才抬到嘴边,硬生生顿住了。
好一会儿,她敛着眼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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