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到拜寿的时辰了,几个人不再逗留,穿过庭院,往寿辉堂走去。
先前祁俢韫特意吩咐了不许提前往寿辉堂通禀,因此慕老夫人直到他们行至寿辉堂正堂门前之时,方才知道太子殿下到了。
来不及数落底下人不懂规矩,慕老夫人忙从上首的椅子中站起身,由身边的丫鬟搀扶着迎上去。
正欲行君臣之礼,已被祁俢韫先一步拦住:“外祖母,万万不可,今日是您的六十寿诞,韫儿是来给您祝寿的,今日只管祖孙和乐,不论君臣之礼。”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慕老夫人坐回了上首的椅子上。
祖孙俩简单絮了几句话,时辰到了,众人一一上前拜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把慕老夫人哄的眉开眼笑。
待到云南王世子祁与安拜寿时,免不了捎带上随他而来的裴衍。
众人目光皆朝他望去。
之前他虽也在庭院之中,但那时院中人多杂乱,大家的目光又都放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并未仔细留意到他。
此时,看他立在正堂之中,身姿挺秀,皮肤白皙,五官本就俊美,再加之眼尾那抹浅浅的绯红,竟是比女子还要艳丽几分。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在场不少官眷都是有诰命在身,能够时常出入后宫的,年轻些的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年长些的却是越看越心惊。
这眉眼,这相貌,怎么有些像......
慕老夫人虽已是花甲之年,却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此时也看出了端倪,脸色微变。
堂中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虞卿瑶见状,推了推身边的祁与宁,低声道:“小郡主,快去拜寿了。”
祁与宁顺势从人群中走出来。
小郡主性格大大咧咧,心思简单,因此丝毫不受周遭气氛的影响,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感受到周遭气氛有什么异常,直接扑到慕老夫人身边。
祝寿的同时,随着慕念桐的称呼,一叠声的喊着祖母,撒着娇。
“祖母,宁宁祝您寿比南山,松鹤延年!”
“祖母,您瞧着比之前更精神更年轻了呢,您看宁宁是不是也更漂亮,更招人喜欢了?”
“祖母,宁宁走了好几年,可想您了,祖母您有没有想宁宁呀?”
祁与宁长得乖巧可爱,圆嘟嘟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左侧的面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声音清甜脆亮,如珠玉落盘,几句话下来堂中的气氛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松快喜气。
慕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不住的笑:“你们瞧瞧,她这张小嘴抹了蜜似的,是,我们宁宁最漂亮,最招人喜欢了,祖母也想宁宁,日日盼着你回京呢。”
其他人也都笑着连声附和。
这边正热闹着,有小厮进来回禀说,寿宴马上就要开席了,请诸位宾客起身往前厅去。
及至入了席,一位夫人似乎刚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转头跟身旁另一位交好的夫人低声道:“我怎么瞧着刚才那位姓裴的公子,眉眼仿佛有些像从前的绾妃娘娘。”
她声音并不高,却不知怎地,被风卷着送进了同席的众人耳中。
席间霎时静了下来,无一人说话,空气也宛如被霜雪裹住了一般,冷飕飕的。
说话的这位夫人乃是次相李兰舟之妻林云。
李兰舟是寒门举子出身,二十年前在宣政殿上被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此人才华横溢,为人清正,颇受圣上青睐,一路仕途顺遂,年纪轻轻便登阁拜相。
而他的夫人林云亦是出身寒门,跟随丈夫一脚踏入了这乱花迷人眼的上京富贵之地,许是自知出身不高,无法融入京中贵妇的圈子,她平日也不喜走动,只有像今日这种不得不露面的筵席之上才会见到她的身影。
因此,在其他名门望族的夫人们看来,她多少有些见识短浅,说话也不分场合,不知分寸。
其他人不说话,作为今日筵席的主人家,慕家当家主母慕夫人却不能不说。
她微笑道:“年深日久,记忆难免模糊,李夫人想是看错了吧。”
李夫人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人家既然递了台阶,无有不顺着下来的道理,忙诺诺道:“是是,慕夫人说的是,我身份低微,不过是在太子殿下的满月宴上远远见过绾......哪里还记得清楚,这几日身子不适,脑子也有些糊涂了,胡言乱语,还望慕夫人莫要怪罪。”
慕夫人脸上笑意更深:“怎么会,谁人没有糊涂的时候,既是胡言乱语,一听一过而已,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的,李夫人言重了。”
其他人也开始打圆场。
“就是,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动筷,早就听说慕相爷府上的厨子手艺一绝,大家快尝尝。”
众人的话题于是转到了这满桌的佳肴美馔上,似乎真如慕夫人所言,谁也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一时宴毕,府中又安排宾客饮茶、吃果、听曲,热闹非凡。
到了晚间,天刚擦黑时,慢慢的开始有宾客告辞而去。
祁与宁以手掩唇,也打起了哈欠,到底是连日奔波,身体早就乏累不堪,之前的精气神全靠姐妹们重逢的兴奋劲儿支撑着。
现下小姐妹见了面,也叙了半天的话,兴奋劲儿卸下,就只剩满满的疲惫了,也不再强撑着,打发人去另一边知会哥哥,准备一起告辞离去。
虞卿瑶因着前世沉重杂乱的记忆,脑袋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心下着实累的很,也派人跟父兄说了一声,准备和郡主一起提前回去。
祁与安很快就过来了,和他一起过来的除了他自己带来的裴衍,还有太子祁俢韫。
祁俢韫本就不喜欢这种人多嘈杂的场合,今日待的时间已是够久了。
几人一起向慕老夫人辞别出府。
到了府门前,虞卿瑶送祁与宁登上马车。
因着心里在意的缘故,眼神免不了又在一旁的裴衍身上转了转。
虽然很快收回,但仍旧被对方捕捉到了。
而且这种蜻蜓点水似的一瞥,又迅速避开,落在别人眼里,恰恰显出一种微妙的小女儿般的忸怩心态。
裴衍朝她看过来,眉梢微挑,虽然未置一词,神情却颇有些耐人寻味。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不过极短的时间。
祁俢韫却看的清清楚楚。
他垂下眼帘,今日虞卿瑶似这般看了这个人数次,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欲语还休。
他从未见她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谁。
向来如湖水般平静无波的心底仿佛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久久不能平静。
永安侯府的马车已经行至门前,采薇扶着虞卿瑶上了马车。
虞卿瑶撩开车窗帘子,孩子似的笑着朝他挥挥手:“斯然哥哥,我回去了,过两日去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再去找你。”
对着他,无论是笑容,还是语音语调都是那么的坦荡自然,仿若真的把他当成亲哥哥一般。
祁俢韫站在不远处,身后是红灯高悬的慕府大门,灯火朦胧,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听他轻应了一声:“好。”
软帘放了下来,马车粼粼而去,渐渐走远。
直到完全隐没在夜色中,祁俢韫方收回目光,接过侍卫递来的马鞭,脚踩马镫,只轻轻一跃,便利落的翻上马背,拨转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缓缓行去。
永安侯府和云南王府是在同一个方向,正好顺路。
两家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到了王府门前时,祁与宁因为在车上小憩过了,下了马车,被风一吹,忽然又有了精神。
她转身奔到虞卿瑶这边,踮起脚,撩开车窗帘子,脆声道:“瑶瑶,时候还早,来府里坐一坐再走吧。”
虞卿瑶面露难色:“小郡主,你和世子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定很疲累了,今日又忙了一天,也要早些休息才好,改天吧,改天我一定过来。”
祁与宁不依,拿出杀手锏,哼哼唧唧的撒娇:“我不累,瑶~瑶~就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
小郡主本就很可爱,撒娇的小郡主更可爱。
虞卿瑶瞅着她,心都化了,实在是拒绝不了:“行吧,那就坐一会儿。”
祁与宁用力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嗯!我就知道瑶瑶你最好了!”
虞卿瑶俯身出了马车,祁与宁已经走到前面,和采薇一起,伸出手要扶她。
正在这时,一道刺耳的马儿嘶鸣声忽然自马车的后面传来,紧跟着就是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
虞卿瑶循声侧头望去,借着王府门前的灯光,只见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穿破浓浓夜色,似疾风闪电一般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马上无人,马儿显然是受了惊,瞬息之间已到了跟前。
来不及下车,虞卿瑶一把推开面前的祁与宁和采薇。
几乎是同时,那马像疯了似的猛的撞上虞卿瑶所在的马车。
马车一阵猛烈的震颤,连带着惊了前面套车的马,也跟着嘶鸣狂奔起来,王府门前顿时一片混乱。
虞卿瑶早被这股大力震的飞了出去,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忽然一个赭石色的身影飞扑而来,伸出双臂,似要接抱住她。
是裴衍。
在看清来人的刹那,虞卿瑶想都没想,直接推出一掌,毫不犹豫打在他的身上。
裴衍丝毫没有防备,被她打落在地,往后跌了几步方才站稳。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心中惊诧不已,抬头呆愣愣的看着虞卿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后飞坠下去。
裴衍没料到她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会武功,更没料到她竟然做出这种伤人又自伤的举动。
很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这种决绝像一把剑无情的插入心脏,给他带来一股莫名的熟悉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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