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曼和江文景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江文景扶了扶脸上的眼镜,语气温和的娓娓道来:“我和你妈妈虽然都是搞技术的工人,但是三年前,我们被通知去参加一个国家级别的制造项目,具体是什么项目,现在还不能说。这个项目的保密级别很高,一旦参与,就要长期和自己的亲人朋友断联。组织上虽然征求了我们的意见,我们也有资格提出拒绝参与项目,可是当时干我们这行的人很紧缺,我和你妈妈长期以来被组织信任和培养,实在难以逃避,最后选择答应了组织的请求。”
“哦。”江初意懵懵懂懂的听着。
目光不自觉的落在父母的身上,看到了父亲鬓角的白发,和母亲手部的厚茧,那是长期触碰仪器留下的。
在江初意的印象里,父母从小就在外工作,几乎只有过年才能回家,然而三年前,在一通电话后,两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杳无音讯。
这三年是他的青春期,是他情绪化最严重的时候,他怨恨过也悲伤过,可是这样的极端心绪除了让他更痛苦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渐渐的,他学会了在自己的心田开辟一方空间,专门用来储存那些他还没有办法直面的创痛。
而这个空间藏着的东西,几乎连谢竹霄也不知道。
父母除了是他的父母以外,还是独立的个体,他又如何能左右父母的选择呢?
江初意默默不语,安曼和江文景便显得有些无措,还是江奶奶拍了拍江初意的后背,安慰道:“心放宽些。”
静等着父母吃完饭,江初意像往常一样准备收拾碗筷,却听江文景忽然说:“小意,想不想去城里念书?”
江初意拿碗的动作一顿,听到了安曼更为详细的解释。
“我们俩现在被调到了江城的航天中心,想着以后带你和奶奶去城里生活。”
江初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磕磕绊绊的问:“为......什么要去城里?”
安曼耐心的解释,“我和爸爸以后都要在城里生活呀,你不想和妈妈爸爸待在一起吗?”
江初意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间,眼中布满了控诉和绝望,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很多,几乎句句都是质问。
为什么你们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为什么三年都不回来,一回来却要替他做决定?
努力忍耐着,他最终没有将这些句子问出口,只冷冷的说了句:“我成绩不好,去城里念书会跟不上。”
安曼此刻还没有完全察觉到儿子情绪的变化,还在执著的讲明原因:“你奶奶昨天还在电话上和我们说你这次考试进步啦。”
“唰”的一下,江初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不是我自己考的,有人帮我忙。”
他的本意是要表达他之所以考好,得归因于谢竹霄的辅导,可是一贯正直的江文景误会了他的意思,神色有些严肃:“你作弊了?”
尽管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有歧义,才导致了父亲对自己的误会,他却懒得再解释下去了,看了父亲一眼,转身,走出了门外。
江文景也有些生气,口气不太好的朝门外喊了一声,想要阻止江初意的脚步,被江奶奶拦住了。
“毕竟好久没见了,孩子在这个年纪总是敏感一些,难免不理解你们,你们要给他时间去反应。”
听罢母亲的话,江文景也有些颓丧,和妻子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过了不久,谢竹霄来敲江家的门,目的在给江家送沈韵腌制的咸菜,顺便拜访安曼和江文景,进门后却不见江初意的身影,一问才知道,江初意负气离家出走了。
他放下咸菜,问候完安曼及江文景,动身去找江初意了。
今天的天气很阴沉,偶尔有冷风刮面,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肃冷的味道,谢竹霄想了想,回家拿了条自己的围巾。
丁溪镇的城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房屋几乎都很低矮,但是胜在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植被的覆盖率非常高,哪怕是在萧索的冬日,身披银装的树木和屋顶,依然诉说着另一种寂静的纯美。
谢竹霄手里握着围巾,沿着江家屋后的小路走去。
地势逐渐变低,放眼望去,方圆几里之内已经没有拔地而起的房屋,天际一片灰白,地面茫茫如一张巨型白绒毯,尽头处是一些模糊可见的丘陵,在脚底的位置与丘陵之间,贯穿一条银色的玉带——这玉带便是丁溪河。
正值寒冬腊月,丁溪河久已凝固,要不是今天没出太阳,此刻的丁溪河一定是冰晶耀眼的。
河边凝立着高高低低的树木,谢竹霄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目光搜寻一周,在那个熟悉的地方,果然看见一道颓丧的身影。
抵达那里需要穿过一层被厚雪覆盖了的草丛,好在这之间已经有一串难以忽略的脚印,谢竹霄便就着这脚印,一步一步踏到了江初意的身后。
江初意对着眼前冻凝了的河流发呆,身后传来鞋底踏在积雪上的声音,莫名让江初意忆起奶奶做的糖糍粑的口感,想起了自己的牙齿和那柔韧的糯米较劲时的不耐和得胜时的舒爽。
他早早便听到了声音,却没有立刻回头,直到肩上多了一条围巾。
低头看去,这是一条深黑色的针织围巾,在寒冷的空气中暴露的久了,刚一触到他脖子上的皮肤,立刻带来一股寒意。
江初意皱了皱眉,终于回过头,惊讶的发现来人不是家里的人,而是谢竹霄。
皱眉的神情忘记收回,江初意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我以为来的是我奶奶或者爸妈。”
“唔。”他纠结了一下,还是老实说:“谢谢你给我带围巾来,感觉......点冰。”
谢竹霄把刚放在江初意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条摘下来,他戴冰的,让江初意戴被他体温暖热了的。
谢竹霄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江初意已经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向前一步抱住了谢竹霄,没过多久,就呜呜的哭出了声。
谢竹霄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轻轻拍了拍江初意的后背,先任他发泄了一会儿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初意终于停止掉眼泪,才松开抱着谢竹霄的手,埋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谢竹霄从衣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了江初意,江初意把脸上的泪痕都擦擦干净,又胡乱抹了几把眼睛,还想动手去擦谢竹霄的肩膀,那里被他的眼泪浸湿了。
谢竹霄按住了他的手,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谢竹霄望见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睫毛上都沾着水珠。
江初意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竹霄颔首细思,不盲目安慰,“你指的是哪件事?”
江初意皱皱鼻子,不满的说:“有那么多事吗?我......我其他事做的还可以吧,你看我这次考试进步那么大的。”
“嗯。”谢竹霄认真的点头,“你很有用。”
江初意起初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明白,谢竹霄这是变着法的鼓励他呢。
他有点感动,转过身背对着他,望着眼前结了冰的河水,叹息着说:“我不想哭的,可是我爸妈想让我去城里上学。”
谢竹霄的神色微变,“你......没答应?”
江初意望着河面点头,诉说着自己的不满,“他们不能掌控我的人生,何况之前他们忙的时候根本不愿意管我,现在......现在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人生。”
谢竹霄静静听着,忽然开口,说:“江城的教育资源比我们这里的要优越。”
“这我当然知道啊。”江初意说,“可是......”
“可是什么?”谢竹霄注视着他的侧脸,神情严肃执着,是在逼着江初意回答,而在他那双向来善于隐藏情绪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隐约可见的期待。
江初意扭过脸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压了声。
——可是你在这儿。
这话他没勇气说出来。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谢竹霄说:“要多和你的父母沟通,你们太久不见,有隔膜是正常的。”
“我知道的。”江初意说。
他的眼神有点飘忽,不知何时,他已不再纠结于父母的问题,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和谢竹霄有关系。
也许,他那会儿之所以那么激烈的反抗父母,除了介意他们对他人生的介入,还有谢竹霄。
“只要......”他注视着谢竹霄的眼睛,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半途。
谢竹霄微微转过一点视线注视着他,“只要什么?”
江初意难得有这么纠结的时候,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的。
“只要......”他的声音牵动着谢竹霄的视线。
“你不去城里,我也不会去的。”
“好。”谢竹霄说,伸出手,牵住了江初意的,江初意一震,有些吃惊的回头望着他,只看见谢竹霄冷厉的侧脸线条。
之后的时间里,谢竹霄一言不发,静静的立在江初意的旁边。
江初意的心跳的非常厉害。
虽然这已不是两人第一次牵手了,但在此时此刻,他好像情不自禁的要给这次牵手赋予一些属于自己的含义。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被冰封的河面和河畔的树木。
太阳总是会给万物罩上生的光辉。
“回去吧。”江初意说。
临近午饭的时候,谢竹霄把江初意送回到家里,两人牵着手走了一路,江初意已来不及考虑两个男孩牵着手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他只觉得这个举动让自己感觉踏实、温暖。
“去吧。”
江初意点头,独自走进了家门。
冬天微薄的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短短的影子落在身后,谢竹霄一直注视他,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刚才牵着江初意的那只手掌握了起来,干燥的手指摩挲,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内心有某些东西变得越发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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