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弯月作伴,明月楼前,喻梓柏推开了门。
他独自前来,环顾四周后,才踏入院中,明月楼失了精气神,变得萧瑟冷清,晚风像手一般,抚摸着院中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笑声。
喻梓柏走至长廊上,一手垂到身侧,手中握着那话本子。
方才莫沉走时,这话本子上果然现出蹊跷,喻梓柏想尽办法利用光影来看那些被隐藏的符号,但始终无法成功。
只有夜深了些时,话本子上的字迹便自动浮现了。
第一个符号,是一个三角形,△。
第二个符号,是一个圆形,○。
第三个符号,是一个人形,人。
喻梓柏走过回廊,来到拐角处,这是一个四面灌风的中间区域,抬头望去,能看见上阁楼的三层台阶。
喻梓柏一步一步上着台阶,风声入耳,伴随着男子低沉的笑声。
这笑声,自阁楼发出。
“喻王爷来了。”男子拉开门,俯视着他。
男子将背挺得很直,两手带着指套,一身黑衣,背月而站,喻梓柏能看清他的相貌,是那个小厮。
“喻将军!”小厮故意弯了腰来唤他,“怎么?喻将军是不敢上来了么?”
“你有话对我说?”喻梓柏上前一步,他便退后一步。
两个大男人站在阁楼之上,显得狭窄局促。
“喝酒么?”小厮将挂在腰间的酒袋递给喻梓柏,“这酒特别好喝,还很香。”
酒袋就在眼前,源源不断的香气浮在鼻尖,趁着呼吸入了体,喻梓柏说,“罢了。”
小厮拿回酒袋,自己喝了口,他感叹一声,一边挂酒袋一边望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喻将军,你信吗?”
喻梓柏瞥他一眼。
“据说某个深夜,这月圆了。”小厮睁着圆眼,嗓音低沉邪魅,“不是十五哦,就是某个普通的深夜哦,喻将军可知,是怎么圆的吗?”
“说。”
小厮偏不说了,凭栏而望,看着月亮的脸色有些痴迷。
片刻后,他开口,“有蹊跷的,喻将军。”
喻梓柏不耐烦地“啧”了声,“有事你就说,弯弯绕绕的。”
“就算我弯弯绕绕的,喻将军不也来了么?”小厮嘿嘿两声笑,心情大好般,“喻将军,现在故事时间开始。”
喻梓柏皱了眉望向他,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喻梓柏眼前晃悠,待到那手指头有了重影后,他开口,说了一句话,“那是十年前的登月案,我父亲,袁衡,被残忍害死。”
袁衡,圣上身边备受喜爱的大臣,入宫前,有一发妻,妻子体弱,而袁衡却长久留在宫中为圣上分忧,甚至妻子死时,都未能出宫来见最后一面。
袁衡长久思念妻子,某日,宫中多了位来自异域的算命先生,据说这先生什么都能算,且算得十分准,袁衡去找他时,偶然听见算命先生在跟皇后身边的侍从说话。
侍从低眉顺眼,语气却嚣张,“你说宫中风水不好?但这整个俞州城,可没有比宫中风水更好的地方了。”
“若不是风水不好。”算命先生笑道,“那为何宫中女妃,无一人诞下皇子?”
“所以你就在皇上面前说这事?”侍从抬头,眉眼犀利,“说宫中是受了诅咒?并绝无可能再有皇子的出生?”
“我说的也是事实呀!”算命先生拧了茶壶来喝。
侍从厉声道,“皇后娘娘下令,将你逐出宫去!”
“走就走呗!”算命先生哼着小曲儿,下了石阶。
躲在山石后的袁衡心想,这宫中确实如算命先生所说,未有皇子的诞生。
所以在算命先生经过时,袁衡出手拦下了他。
算命先生挑眉,“你也是来找我算的?算什么呀?算你那位哀怨而终的妻子?”算命先生明明喝的是茶,但身上却一股酒气。
袁衡掩面擦泪,算命先生却已走远。
自此,袁衡更加思念故去的妻子。
而宫中,又生起一个流言。
“他们说我父亲在圣上面前谗言?说我父亲认为宫中被诅咒?说我父亲散播出了这个被诅咒的谣言?”小厮紧紧握拳,头部颤抖,恶狠狠的说,“还说我父亲在圣上面前将这事怪罪到皇后身上?”
喻梓柏听而不语,小厮笑了声,盯着他,“喻将军,你现在明白了吧?这登月案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你说!”
喻梓柏默然垂眸。
“你说呀!”小厮扑过来,一手握住他的肩,“我父亲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独独在圣上问起的时候,推举了你的名字,他推举你去做下一任圣上!你怎么能不说话呢!喻将军?喻王爷?”
小厮癫狂笑道,“圣上生病许久,谁人不知皇后想掌权?谁人不晓皇后甚至想让三公主来治理天下?”
“所以任何眼中钉,她都要除掉!”小厮默住,眼眶源源不断落下泪来,“竟然利用我父亲思妻心切,编造这登月传言?”
小厮仰天大笑,笑到一半猛烈咳嗽起来,他颤抖的手指指着空中弯月,“喻将军,你看呐。”
喻梓柏抬眼,眼前景物似乎都有重影在飘。
“那毒香奇妙,只要闻过第一次,无论间隔多久,第二次闻到后,就会产生幻象。”小厮咧嘴嗤笑了声,“他们对我父亲也是如此,现在,喻将军,你看见圆月了吗?”
喻梓柏闭眼。
小厮声音痴狂,“我仰慕你!我练习弓箭差点断了指头!我造出妖女传说,我引你来这儿,可无非就是引了个哑巴来!?”
喻梓柏睁眼,“你杀了人。”
“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呐。”小厮拿一手指着自己,“跟我一样,死了又何妨呢?”
喻梓柏扶额,头脑渐渐昏沉。
“你不肯看这明月,你问心有愧!”小厮恼怒道,“你是个哑巴,你不敢作声!神箭手?喻梓柏,错在我,我竟仰慕你!我竟希望你这未来天子能给我,给我父亲!给被皇后害死的所有袁家人一个公道!”
“喻将军,你为什么不看?”小厮身子一躬,吐出一口鲜血,他瘫坐在地,“你看看这圆月,你告诉我,圆月上……有没有你死去的亲人?有……没有……我……父亲?”
他断了气,喻梓柏也随即昏倒在地。
阁楼风过,风声轰隆呼啸,乌云蔽月,台阶上的女子身影,却更加清晰。
芙安来到阁楼,望着那小厮,念出一句,“逝者安息。”
接着她蹲下身,握住喻梓柏的手腕,将他拉了一把。
-
在梦中,喻梓柏好像真的看见了那圆月,也看见那圆月上,有爹娘的身影。
他猝然睁眼,天大亮,耀过他清澈的双眸,他阖眼,自胸腔叹了口气。
“将军?”门外侍女在唤。
喻梓柏身边从不留任何亲密的侍从,他起了身,漠声道,“说。”
“莫大人在府外等将军。”侍女小心翼翼的说,“已等了半个时辰了。”
喻梓柏说了句,“下去吧。”
穿衣洗漱时头部偶有晕眩,喻梓柏猛然记起,昨晚那个送他回来的人,好像是位女子。
从天微亮等到天大亮,莫沉也是很能沉得住气,他侧身,冲着小呆子说,“相传喻将军一直是晚睡早起,怎么今日,叫我们等了好久。”
小呆子没空理会莫沉的话,他抽抽搭搭的,还在为洛娮娮的事情哭泣。
莫沉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就算你再怎么感情用事,现在这种场合,也不该抽抽噎噎的,像什么样子?”
小呆子低下头去,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鼻子。
莫沉叹口气,放了视线望去,看见喻梓柏身着公服,快步而来。
“止住!”莫沉侧首斥了声。
“莫大人。”喻梓柏容颜精致,肤色白皙,眼下却微青,看起来似乎是办公事到很晚的样子。
“喻将军。”莫沉拱手道,“今早有人想去明月楼放火,却窥见阁楼上有一小厮的死状,那小厮,便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喻梓柏“嗯”一声。
小呆子哭喊了出来,“舅舅!既然幕后黑手都死了,为何还不能放过洛姑娘?”
“洛姑娘更是逃不了干系!”莫沉低声道,“凶手不止利用了洛姑娘来对付梅月,几天前在明月楼舞台中出现的尸体,也是先被催眠,然后再被凶手杀害的。”
“那不是催眠!”小呆子神色激动,“就算这样又如何?洛姑娘只是好心帮助他们入眠!绝非故意被凶手利用!是那凶手阴狠!想让洛姑娘背锅!”
喻梓柏忽然想起小厮说的那句话。
“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呐,跟我一样,死了又何妨呢?”
喻梓柏问,“洛娮娮在俞州城,可有亲眷?”
“孤儿。”莫沉回道,“年幼时被梅月收入明月楼,做歌姬培养。”
喻梓柏垂眸。
“喻将军,洛姑娘今日,势必要死。”莫沉说,“喻将军便快快去吧,现周边围了许多百姓,嚷着要赶紧砍了妖女的脑袋,好还世间安宁。”
“自然是要去的。”喻梓柏抬眸。
“他们都是疯子!”小呆子狠戾控诉道,“都是一群没有心的神经病!”
“闭嘴!”莫沉给他一拳,将他击倒在地,他哭哭啼啼的,叫莫沉看了心生烦躁,“喻将军!麻烦你带着他,我还得去明月楼。”
“舅舅你好狠的心!”小呆子从地上爬起来,“你不仅要杀了洛姑娘,还要我亲眼看着洛姑娘去死!”
莫沉没走几步,扭过头来看着他,“你简直荒谬!”
喻梓柏往前走,小呆子顾不上拍打衣衫上的灰尘,跟在喻梓柏身边小跑着,“喻将军,算小呆子求求你!”
“你求又有何用?”喻梓柏瞥他一眼。
“喻将军……”小呆子越走越慢,一手盖着眼,哭了几声。
喻梓柏走到马车前,顿住,他后退一步,又往右边移一步,这时刚好看见马车后方,昏睡在笼子里的洛娮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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