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是个忙碌的日子。莫琦一天的门诊，薛岭上午也有门诊。
上级医师看门诊，下级医生做好收住院病人的准备。
“杨青，莫主任新入20床，你们谁看？”主班护士打电话给杨青。
杨青是他们组的高年级主治，一般主任收的病人护士都会先给他打电话，由他来分给组里其他医生，当然除外一些主任指定的病人。
“凌姐，这个病人你给张向恒吧。”杨青对着电话那头说，转头面对张向恒说：“哦，对了，莫主任早上打电话说V2给你管，你记得看一下他的检查结果。”
一般情况下VIP病人的交接是两个医生对着电脑看结果，交代接下的检查和治疗，再在病房当着患者的面告诉他医生已经换人了，但是今天杨青一句话都不想跟张向恒多说，让他自己去看着办。
“好的。”张向恒的词典里好像永远查不到“不”这个词。
杨青和组上另外一个主治各带有一个规培生，跟着张向恒的只有一个实习生，他们的床位是一样的。
“小陈，你先去问新病人病史。”张向恒一边浏览V2的各项检查，一边吩咐实习生去看新病人。
VIP2，顾衍昭，男，31岁，因“体检发现肺部占位1周。”入院，既往体健。咳嗽咯血呼吸道症状这块是阴性的，有吸烟个人史，约20支/天，吸烟10余年，未戒烟。查体阳性结果是左锁骨上淋巴结肿大，大小约1cm，抽血这块血常规生化输血前炎症指标都是阴性的，肿瘤标志物提示CEA稍高；当张向恒打开他的胸部增强CT的时候，看到了顾衍昭的病灶，将近3cm，位于左肺上叶；完善的PET-CT考虑肺恶性肿瘤，纵膈、锁骨上有肿大的淋巴结，放射性摄取偏高，考虑转移可能性大。头颅磁共振已经做完了，今天应该会出报告。
按照诊疗指南，这个病人下一步是要做锁骨上淋巴结活检，明确有无转移，这关系到他的分期，从而决定他有没有手术机会。但是这个病人是个VIP，他的任何治疗检查都得向上级医师汇报。
他打算再去详细问一下病史，32岁的肺癌，年纪委实太轻了，得再追问一下家族史。这样想着，他拿着听诊器往病房的尽头走，VIP2就在顶头。
先敲了两下，还没等张向恒自报家门，对方就说了请进。
他打开门的时候很轻，在门口对着背坐的人问好，“顾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管床医生，我叫张向恒，您可以叫我小张，我想再了解一下您的情况。”
搁在键盘上的手一顿，顾衍昭转过身，习惯性地伸出了手，“张医生你好。”
对面的人像是偷穿了不合身的白大褂，宽大的下摆让人想起翻来覆去的风衣；刘海太厚太长，黑框占据了脸的很大部分，以至于顾衍昭对他的第一映像很模糊——这个人就站在眼前，但是尽量将自己遮掩起来，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张向恒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局促地伸出了左手，接触到对方的指尖那一瞬间反应过来，马上道歉换成右手。
张向恒对顾衍昭说，“顾先生，我还有一些病情想问一下您，还有就是可能要麻烦您配一下做一些体格检查，打扰了！”
在接下来的病史询问当中，张向恒完全没有方才的局促，这大概就是个人的职业素养吧。问完病史，张向恒开始查体，从呼吸音到心音再到浅表淋巴结。
“抱歉，可能有点冒犯... ...”修长而瘦削的手指在颈部及锁骨上探查，在顾衍昭的左侧锁骨上的淋巴结来回触碰，他在感触淋巴结的大小和活动度。
皮肤上的异物感让顾衍昭有点难以忍受，所以开口道：“腋窝就不用了吧，我自己摸过，没有肿大的，PET-CT上也没显示。”
“嗯嗯，是没有的。”
他们一个人坐在床旁，一个人站在，距离有点近，近到顾衍昭能够看清他黑框之下的阴郁，凹陷下去的眼睛以及闻到他手上传来的消毒液的味道。
但是那双手确实是挺好看的，顾衍昭清了清喉咙。
张向恒检查完淋巴结，有些局促地问“顾先生，请问一下您家属什么时候过来，我有些事情还得向他交代。”
顾衍昭嘴角一弯，“不用，跟我说吧... ...我知道考虑肺癌。”
“吱... ...”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老子就说你磁共振没问题，估计今天上午就要做MDT（多学科会诊）了... ...”李之锋推门推得很随意，进来就看到那两个站得很近的人。
“李老师好，我是顾先生的管床大夫，小张。”张向恒微笑自我介绍。
“嗯，你好你好... ...那什么，小张你去准备MDT吧，他的头颅磁共振出来了，我待会儿一起听听外科的意见。”李之锋笑得有点尴尬，顾衍昭全程默然。
关好门，李之锋对着顾衍昭上下打量，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 ...你... ...”
“说... ...”顾衍昭拿起手机看到秘书发来一堆消息。
“你有点不对劲，可是这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太阴郁了吧.. ...”李之锋想到发小的性取向就头疼，刚知道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但是更害怕发小喜欢自己，一向懒得过多表情的顾衍昭实打实地送了他一个白眼。
现在的顾衍昭也想翻白眼，想想忍住了。
“是个男的我都喜欢吗？好歹我也不差吧，虽然可能快死了... ....”顾衍昭一边回消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别整天把死挂在嘴边，你也看了几天文献，不知道这病都快整成慢性病了吗？!”李之锋不喜欢顾衍昭说这种丧气话，天天教育他。
然而下一句把李之锋吓的心脏病都出来了。
“但是... ...你的想法也挺好。”顾衍昭难得的心情愉悦，稍微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 ...”
顾衍昭把在楼道里听到的对话大致向李之锋说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变得严肃。
“那你的想法呢？”
“没想太多，先管管吧，至于能管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顾衍昭摸着锁骨上的包块，表情淡然。
李之锋看着发小毫无波澜的脸部表情，他想，顾衍昭第一次发现这个结果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呢？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这个发小情绪比较激动的时候了。
“要不要跟... ...袁阿姨说一下？”李之锋错开顾衍昭的视线，问得有些犹豫。
“不用。”顾衍昭还是跟谈论天气一样的口吻。
MDT约在了上午十一点，地点是在肺癌中心，也就是呼吸与危重科的会议室。张向恒把新病人的医嘱开完，就开始准备要汇报的PPT。
内容很简单，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左锁骨上淋巴结，如果这个淋巴结是转移过来的，那么根据TNM分期的N（淋巴结分期）至少为N3，而这个在临床上比较特殊，即使其他地方没有远处转移，这个在外科眼中也是被算作远处转移的（同时可以看做M1），是没有手术机会。
张向恒在回顾这个患者的病史过程中感叹大概老天爷总是见不得人圆满的，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却得了恶性肿瘤，自己以为考上博士会是事业的起点... ...
命运玩弄任何一个人，非常公平。
十点五十的时候各个科的大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办公室
在上门诊的莫琦主任也过来了，正一边跟胸外科的主任寒暄一边拿视线瞥在电脑前面准备的张向恒。
“老莫啊，这个病人得好好讨论，刘书记昨天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胸外科主任宋涛冲莫琦笑道。
“是啊是啊，卫健委那边的人。”莫琦回笑
“听说不是什么科技公司的老总吗？怎么又变成卫健委那边的了？”肿瘤科的主任一脸纳闷。
“啊，这具体就不太清楚了，总之领导很重视。”莫琦打着敷衍。
突然办公室变得安静，大家朝门口望去是院领导一行人陪着顾衍昭从外面进来。莫琦看到李钦指着顾衍昭笑骂，“你这小子可不敢再吸烟了！”
顾衍昭赔笑，“李叔说得对，已经戒烟好几天，不信你问之锋。”
李之锋本来跟彩超室的主任讨论锁骨上淋巴结的事情，看到他爹跟顾衍昭就这么谈笑风生。他在心里嘀咕，真是两个活阎王。
十点五十五的时候各个科室都到齐了。顾衍昭的视线轻飘飘地朝着莫琦看过去，对方瞬间笑意堆满。
“莫主任，就拜托您和各位主任了，我就不在这听了，相信你们的专业。”顾衍昭跟莫琦打了个招呼打算离开，莫琦上前去送，到门口的时候顾衍昭声音稍微放低了些，“哦对了，向恒是我妈那边的一个表亲，前两天在走廊上碰到了才想起来，感谢莫主任这一年多的照顾。”
莫琦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减，“哪里哪里... ...”
张向恒并不知道，这个平常的秋天，他讨厌的周三，他的命运将从这天开始发生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破窗而入的阳光终结了这几天的阴雨连绵，顾衍昭站在病房的窗子前俯瞰整个世界，他觉得心情是平和而淡然的。猩红的烟夹在指尖，一点点燃尽。
肺癌MDT讨论是指通常由呼吸科、肿瘤科、胸外科、影像科、麻醉科、病理科、营养科、康复科等组成的转科团队，对确诊或者术前，或者高危结节进行讨论，给出专业的意见和治疗指导。
肺癌确诊金标准是病理活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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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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