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恒本科和硕士不是在丰城医科大读的,选博导的时候只看到导师那一堆的头衔和下面学生的毕业率。他以为最差不过是导师不给课题,自己搞定毕业这种情况,从来没有想过被潜规则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今年专业型博士二年级下学期,除开在大学城上课的博一上学期,他在临床轮转差最后一个月满一年,之后便是要写做课题和写论文。轮转计划是导师替他定的,结核科三个月、RICU三个月、呼吸专科半年。呼吸专科当然是跟着他导师所在的组,上面除了莫琦,还有一个二线薛岭副主任医师,下面一线是两个主治和一个张向恒住院医师。
在大学城上课的那半年是他读博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写论文,每个月组会听师兄师姐汇报课题也能收获不少,甚至导师对他青眼有加,频频表扬,说是可造之材。可是到他轮转到自己科室时开始跟导师门诊,一切都变了。
起初,莫琦只是喜欢微笑着盯着他看,他并不在意,以为老师是在认真听他汇报;后来他会不下心碰到他的手,张向恒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当莫琦借由帮他整理衣领在他脖子上摩挲的时候他才明白导师一直以来的意思。
那是一双有着老茧的手,从后颈一直抚摸到锁骨,反应过来的张向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真是迟钝,以前没谈过女朋友吧”他的声音带着笑,听在张向恒的耳朵里毛骨悚然。
“你惊恐的表情真好看,虽然平常呆呆的表情也很可爱。”
导师不再是导师,变成吃人的恶魔。
内心是惊涛骇浪,身体却是麻木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主任办公室的,只记得那天他吐了很久,吐到最后是黄色的胆汁。那天晚上他躺在宿舍里,想了一千遍一万遍要不去医院去学校举报他。
可是那人是他的导师,是呼吸科的副主任,是德高望重的莫教授,甚至在外面还有个有个顾家的好形象,谁会相信一个没有实质性证据的学生呢,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学生。
漫长的夜里他又想到母亲两鬓斑白送他上学不容易,这一路走来自己付出了太多,都已经博士第二年了,坚持吧,坚持一下总能过去的,拿到毕业证就离开这个地方。
泪水打湿了枕头,一夜无眠。以前总觉得学校是象牙塔,出了学校就回到现实人间;然而象牙塔也可以是孕育魔鬼的地狱,滋生细菌的温床。因为啊,年轻的脆弱的生命不知道不懂得如何反抗,甚至有时候需要麻痹自己对方是真的喜欢你,来逃避心灵的煎熬。
张向恒在导师刚挑明目的的第一个月里频繁失眠,无法入睡,一个一米八的个子,从一百四十斤瘦到一百一十斤,整个人陷在消沉和恍惚当中,半点找不到当初考上博士的那种意气风发和自信。像是正在生长的树被挖断树根,没有马上枯萎,但是也活不了。
身体为了保护自己,衍生出两条系统。很多次,面对他无法反抗不想面对的人和事的时候,大脑和身体都是失去知觉的,甚至是学会了自我遗忘;而面对其他人,他学着像以前一样,时间一久,大家还是能发现异常来,慢慢地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来张向恒得了抑郁症。
他无从辩解,无法倾诉,甚至十分认同。
... ...
从二线办公室回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只剩下值班医生,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向恒,又低头玩起了手机。坐在电脑前手不听使唤,眼前的屏幕仿佛掉帧了一般闪着亮点,病例是整不下去了,张向恒去休息室洗手洗了把脸,把白大褂脱了,在椅子上坐了一会。
“你和我年轻的时候是有点像的... ...”
“脖子怎么了?”
“不要有太大压力,莫主任只是在关心你。”
“如果实验太忙的话,给你减一点床位吧?”
... ...
薛岭曾经在主任办公室撞见过张向恒甩开莫琦的手。张向恒想他是明白莫琦的心思的,只是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医疗前浪的既得利益者,惯会替莫琦粉饰太平和遮掩。
这是在临床的最后一个月了,更何况今天是九月二号,是这个月的第一个周二,是张向恒每个月最期待的一天——他的导师要去院里汇报工作的日子,以往的这一天上午是见不到莫琦人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出现在医生办公室,出现在查房的最前头,出现在张向恒的视线里。甚至离开的时候还要把张向恒叫到一边去进行所谓的教育。
“张师兄,张师兄,睡着了吗?”李颖的声音在门口传来,张向恒疲惫地睁开眼睛,回答:“没,太累了闭眼睛休息一下”
“食堂今天有鸡腿,师兄快去,这个给你!”说着把酸奶往张向恒的手里一放,“师兄,你太瘦了,多吃点!”
“哎,谢谢,不用!”等张向恒想把酸奶还回去,李颖已经去到隔壁的女值班房了,他们中午不回宿舍的都会在值班房休息一下。
李颖是上个月轮转到他们组的硕士规培生,性格开朗,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双没有近视的大眼睛,很是漂亮。她问过张向恒几个专业上的问题,也跟着他做过几个深静脉置管。
她不像自己科室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远离他,平常还主动跟他说几句话,张向恒已经是很感激了。
手里的酸奶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凉的、酸甜的,还好,他还能尝出味道,这是他今天收到的唯一的善意了。
慢慢地喝,一瓶酸奶也见底了。
... ...
“挺惨的一个学生,你打听他做什么?”李之锋的电话在下午三点多响起,顾衍昭从电脑前面挪开,“嗯?”
“总裁,不是你要问的,张向恒?”电话那头疑惑,这才一天不到就忘记了。
“哦,对,说说看吧。”取下眼镜,顾衍昭拿着手机走到窗前,窗外还在下雨,天也是灰蒙蒙的。
“我查到的东西很少,张向恒本硕是在C大读的,专业型的硕士,发表了三四篇SCI,其中还有一篇一区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要是别的学生能有他一半导师们就烧高香了... ...总之就是硕士期间非常优秀。他现在博二,已经发了两篇meta分析,算是很厉害的了,但是自从上了临床以后他的性格变了很多,外面在传他得了抑郁症;他的老板,你也知道是莫主任,莫主任要求他一个专业型的博士必须要做基础型的课题,那学生以前根本没接触过基础实验,听说闹掰了... ...”
“莫琦人怎么样?”顾衍昭打断电话那头,就他在楼道里无意中听到的话来看,事情远不止课题这么简单。
李之锋是一附院乳腺外科的主治医师,三十多岁的医二代,从读书到工作在这个医院待了几十年,什么陈年老八卦都是知道一点的。
“他医术挺好的,要不然也不会... ...”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顾衍昭在体检中心做常规的体检,发现肺部有个肿块,考虑很可能是个恶性的东西,李之锋替他这个发小急的焦头烂额,这人把工作安排好来才来住院,找的就是莫琦主任。
“有那老一辈人的共同缺点,说的好听点是对学生严格,其实是苛刻;什么东西都要握在自己手里,给下面人的很少;表面功夫做的还可以,院领导那边有几个副院长走的还挺近的”李之锋一改之前的腔调,正经了起来。
“包括李叔吗?”
“我爸看不上他,他都退休多久了,扯我爸干啥!”
顾衍昭轻笑一声,问:“没,莫琦有过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吗?”
“你发现了什么?!”李之锋不想做什么推断,但是神情变得严肃。
“还不好说”
李之锋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大概几年前吧,有几个学生联名举报莫主任性骚扰,但是后面又取消了,说是误会;再后来就没传过什么;他对张向恒做了什么吗?”
“帮我跟他打声招呼,把我的管床医师换成张向恒吧。”
“你不是有他电话吗?自己打!”李之锋嗤之以鼻,他这个发小从小不干正常人干的事。
“你们比较熟,好沟通,挂了啊!”说着便又开始看电脑屏幕。如果有人经过,一定很讶异他看的内容竟然是肺癌相关的文献。
出生在军人世家的顾衍昭从小一身反骨。小时候是大院里的孩子王,整天招猫逗狗,上了高中终于消停了会,却不想改了志愿从政法大学改到学金融,被他父亲打了个半死。李之锋他们那群人来看他的时候只能趴着睡。大学毕业以后又去美国混了几年,回国后自己搞了一家科技公司,养活了几十号人,算得上很成功的创一代了。
对于自己看重的东西,他一向希望自己能够有主动权。顾衍昭摸了摸锁骨上的包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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