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鼻腔里充斥着灰尘的气味。
林未秋甩甩昏沉的脑袋，模糊的视野好半天才变得清明起来。
火红色的夕阳自窗外烧进教室，将整个室内镀上一层橘色，可就算在这样温暖的日光下，刺骨的寒意还是爬遍了全身。
眼前的黑板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板书，讲台上的老师依旧在孜孜不倦地讲课，出口的内容却更加混乱无序，像是尖锐刺耳的杂音。
林未秋抬头向四周望去，同学们的脸上不再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被黑色水笔胡乱涂抹的痕迹。
一圈又一圈的杂乱线条在他们的皮肤上微微鼓动，像是细细密密的小虫，又像是结在一起的黑色毛线。
令人感到安心的是，何可可和于湛依旧坐在她前面。
林未秋忽然感到背后突然被尖锐的针刺了一下。
回头望去，依旧是那个女孩。
但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有着锋利针头的圆规。
此时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林未秋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揾y涎蝦p腼，紊掇蕞B岱&？”
林未秋依旧转身将橡皮递给她。
从后桌那里接过一模一样的柠檬糖，这一次，林未秋没有将其放进口袋里。
她写了一张纸条，将糖果夹在里面一同递还给后桌。
林未秋恳切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看懂纸条上的内容。
尽管这个空间里所有的语言体系都已经崩溃，但女孩依旧看懂了那张纸条，对林未秋点了点头。
接着，她将纸条传给了左手边的人。
左手边的人收到后，又再传给左前方的人，左前方的人又再度传给前排的人……
一遍又一遍，那张薄薄的纸条和柠檬糖就这样跨越了大半个班级，经历了无数同学的手，传递到了真正的收信人的手中。
坐在窗边的廖静。
她缓缓展开了纸条。
何可可和于湛也注意到了方才班级里的传阅，问林未秋做了什么。
林未秋神秘一笑。
“我只是想告诉她一句话——”
【这不是你的错。】
包着柠檬糖的纸条如此写道。
何可可托着腮，把手里的圆珠笔怼在桌上一戳一戳：“挺聪明的嘛，这样传递信息确实不会让梦主感到突兀。”
于湛摇摇头：“就算告诉她这句话又能怎样呢？”
“不要小看潜意识的力量。”
林未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远处的廖静在展开纸条后，就那样呆呆地盯着那行字许久。
远处的三人观察着她的反应，可就在这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窗外的太阳刹那间变成了赤红色，鲜血般的光辉照亮了整个世界，空气里漂浮的灰尘也像是静止般定在了空中。
树木和建筑物自赤色浮现，窗外的风景回归平常，天空中游离着血色的云。
耳畔的杂乱人声逐渐清晰起来，组成了正常的、能够听懂的语句。
叮——咚——当——咚——
下课铃声突兀响起，所有学生齐刷刷从座位上站起，拖长了语调。
“老——师——再——见——”
紧接着，他们的身体嘭地炸成了一粒粒细小的尘埃，漂浮在血日的照耀下，透出赤色的光芒。
教室归于死寂。
只有三人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原本坐在窗边廖静也已经消失不见，桌上只剩下一颗柠檬糖。
林未秋走上前去，重新拣起了那颗糖。
“……注意。”
耳机里突然传来的通讯声将三人拉回现实，是尹部长的声音。
“你们已经到意识核心区了，梦核就在附近。”
“接下来请万事小心，以自身安全为优先。”
“另外，林女士。”
被尹悦点到的林未秋应道：“我在。”
“你可以安全离开梦境了，如果你想走，我们现在就可以为你建立通道。”
但林未秋却摇头拒绝了。
“谢谢，但是现在不用。”
“我想跟她们一起消灭梦魇后再离开。”
她不喜欢半途而废，想走到梦境的最后。
似是怕尹悦不同意，林未秋又补充道：“我一路上的表现你们也应该都看到了，我留在这里，对消灭梦魇也有帮助。”
但尹悦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欣然同意：“好。”
“但请一定注意安全，如果发生意外，就立刻撤回安全的地方。”
挂断通讯后，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打开了教室的门。
这次的门外不是街道，反而是普通的教学楼走廊。
整座学校的模样都正常出现在眼前，甚至能从这里隐隐望见学校大门外的马路，还有马路旁的各种小店。
如果不是这刺眼的血日，还有这仿佛冻结般的空间，林未秋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在现实世界里了。
“潜意识里的世界和现实世界很像，这是人脑通过记忆模拟出来的。”
“或许我们自己都无法复述这些生活中的细节，比如学校里有多少棵树，教学楼一层有几间教室，一间教室里有几张课桌……但大脑会在不知不觉中储存这些影像，留在人的潜意识里。”
“所以这里才会无限接近现实世界，是不是很神奇？”
走廊上，何可可兴致勃勃地跟林未秋介绍着这些。
林未秋环顾四周：“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空气的流动感，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因为这只是影像，就像是电影里的布景一样。”
“那我们就是台上的演员？”
“不。”于湛突然插话道。
“演员在那儿。”
林未秋朝前方望去，走廊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栏杆旁，望着远方。
赤色的夕阳落在她们身上，为她们投下一片仅属于二人的小小空间。
廖静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目光投向张一文。
“你长大以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张一文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想了好久才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想去大城市。”廖静道，“我爸妈在那儿，我要去找他们。”
“每次这样想，就好想赶紧毕业长大啊，这学是一点也上不下去了——”
“可长大不是更累吗。”
张一文晃着腿，掰着手指头细数。
“要工作加班，没有寒暑假，还动不动就要被老板骂。”
“但当大人就可以自己买零食吃了吧。”
“我奶奶总不让我买薯片和糖，说吃多了不好。”
“等我长大有钱了，就能天天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了！这难道不幸福吗？”
廖静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张一文被她逗乐了。
“你怎么就知道吃呀？”
廖静嘿嘿一笑，将一颗柠檬糖塞进她的手心。
“你也多吃点，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带零食来学校耶。”
“我家不买零食，我也不怎么爱吃。”张一文拆开柠檬糖丢进嘴里，“好甜。”
廖静就那样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直到那颗柠檬糖在嘴里渐渐融化，被嚼碎发出嘎吱声响。
“一定要说的话。”张一文望向栏杆外的风景，“我想赚钱。”
廖静才反应过来，张一文是在回答最初的那个问题。
“我想赚很多很多钱。”
“这样妈妈就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去摆摊了。”
“也不用再穿旧衣服，不用再把盘子里的肉都让给我了。”
廖静微微愣住。
“这些一定会实现的。”
“你会成为很厉害的人，赚特别特别多的钱。”
张一文回头看向廖静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弯了弯眸，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谢。”
两人的身影逐渐化为赤色的尘埃，消散在空中。
“继续向前走吧。”于湛提醒道，三人再度迈出脚步。
直至走到楼梯口，廖静的身影再度出现。
她正慌慌张张地向上跑去。
楼梯间的转角，张一文正坐在地上。
原本高高扎着的马尾被扯散，头发乱作一团，半边脸颊高高肿起。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书包和纸张。
“你没事吧！？她们又找你麻烦了？”
廖静冲上前想要扶起她，可张一文却一动不动。
“你别管我了。”张一文垂着脑袋，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变成她们欺负的对象的。”
廖静的手悬在空中，微微发着抖。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
“不行，必须告诉老师，老师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张一文却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可以，绝对不能让老师知道……！”
张一文抬头的瞬间，廖静清楚地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以及顺着脸颊落下的两道泪水。
“她们有背景，会对你家里人下手的！你奶奶年纪大了，肯定遭受不了——”
“我不怕她们！”
廖静也红了眼眶，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那你可不可以想想我，想想我妈？”
“我可以出事，但我绝不能让我妈出事……”
张一文哽咽着，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求你了，静静。”
“就当是为了我着想，别告诉任何人。”
“别再管我了……”
嘭。
楼梯间的二人再度化作尘埃，连带着地上的书包和纸张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
顺着楼梯继续向上走，就到了教职员的办公室层。
远处的其中一扇门前，站着廖静。
可门打开后，出来的却不是老师。
而是另外几个陌生的女同学。
廖静瞳孔骤缩。
“抱歉啊小静，这个点老师好像都去开会啦。”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先跟我说吧。”
紧接着，她们就强行拽着廖静，朝楼上走去。
在路过林未秋三人时，直接穿过了她们的身体。
林未秋看了看手心：“确实只是影像。”
“继续向上走吧。”
再往上的楼梯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铁门。
林未秋忽然又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气息。
就在这扇铁门之后，比先前在街道上的那种感觉更加浓郁，更加强烈，像是在不断呼唤着她。
于湛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准备好了吗？”
两人点头。
门被推开的瞬间，猛烈的狂风扑面而来。
铁门被吹得哐哐作响，林未秋将乱飞的发丝拨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血色的太阳下，一个发着淡淡微光的方形水晶正漂浮在天台的地面上。水晶的后方，是一个黑紫色的椭圆形物体，外表坑坑洼洼，像是淤泥做的蜂巢。
那淤泥的两边各伸出几道细长的触须，连接在水晶上。
“那就是梦核，后面的是梦魇的本体。”
而天台的边缘，正站着一名背对众人的少女。
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熟悉的校服。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你们终于来啦。”
少女的手中，正握着一把闪着赤色光芒的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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