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迅速扫过李煊身后的六女二子,谢湜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幼时玩伴的模样。
他压下心头的失落,上前一步执礼:“王爷,圣人有口谕。”
微微侧身避开李煊的跪拜,他将那句从洛阳带来的话缓缓道出:“施州王久病不愈,今特许其回京将养。”
短短一句话,却惹得李煊面孔止不住地抖动。
陈有仪的手指猛地收紧,生生按住了丈夫几欲失控的颤抖。
谢湜予垂眸,看见李煊整洁的衣袍下摆那个来不及拂去的脚印,看出他强自镇定却掩不住的惶惑,终是伸手虚扶一把:“王爷请安心。”
只一瞬,李煊已恢复如常,礼数周全地邀他入座。好像方才的失态,只是谢湜予一个人的错觉。
当夜的接风宴摆在颓败的花厅里,李煊为他们一一介绍膝下子女,维度没有李乐同和李其远。
谢湜予执杯的手便在歌女的俚俗小调里一次次抬起,一次次落下。
“这位李姓王爷,和京城的那位大不相同。”陆时也懒洋洋地倚着朱漆剥落的门柱,偏过头,朝沉默不语的谢湜予挑眉。
他口中的“那位”,是女皇侄儿鲁王武高轩。
夜风穿过空荡的长街,谢湜予依旧垂眸不语。
“怀简!”陆时也抬肘碰他,“谢怀简!”
谢湜予倏然抬眼,却有些冷不丁地问:“你说十年前…宫变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时也神色骤变,一把攥住他手腕:“慎言!你向来最懂分寸,今夜怎会问这种话?”
谢湜予摇摇头,只是苦笑:“那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他们?”陆时也蹙眉,“你在说谁?”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兀地在深夜响起,谢湜予骤然回神,立刻吩咐左右:“增派人手,护好王府各处院落。”
他自己则按紧了千牛刀,望向那一骑绝尘而来的一人一马。马是毛色斑驳的老马,人是一身宽大道袍的少女。
那少女勒马停在他面前,青丝被夜风吹得微乱,却俯身向他绽开一个和煦如春阳的笑。
“谢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那句轻飘飘的“谢小侯爷”听起来像是调笑、又像是怪罪。
谢湜予握刀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
温暖昏黄的烛火落在少女的脸上,照亮那双直率明亮的眸子。
谢湜予忽然感到一阵无措。
“曲愿?”陆时也先一步出声,语气惊疑,“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少女却已利落地翻身下马。做了十年三元堂的小道曲愿,如今,她又要做回李唐皇室的女儿。
她记挂着还在狱中的李其远,顾不得和陆时也废话,只快步迎向谢湜予,问他:“我能进去吗?”
他有太多话想问。想问她十年冷暖,问她道袍为何加身,问她青山何处栖身。可她不曾给他开口的间隙。
“时间紧迫,谢侯。”她神情里掩盖着慌乱。
谢湜予让人打开府门,侧身给李乐同让出通路。
李乐同毫不迟疑,快步而入。
却在他们错身间,朝他轻轻眨了眨眼,神态轻松自如。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她飞快地低声说,“我们回头聊呀。”
谢湜予松了口气,一向美好温润如面具的笑里,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实的、属于少年人的轻快:“好。”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陆时也沉默良久,才低声问:“她就是庶人赵氏的孩子?”
“嗯。”谢湜予心情很好,神情看起来却还是淡淡的:“只是不知道二郎,现在在哪里。”
王府内万籁俱寂,李乐同快步穿过回廊,到了自己不常回来的小院,摸黑翻出一身月白色衫子快速换上。
在李煊面前扮演天真无邪的女儿,于她而言早已驾轻就熟。
她提起裙摆,任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从庭院一路奔至正殿,带着哭腔的呼喊脆弱而可怜。
“阿爷!阿爷!”她扑进李煊怀里,仰起泪眼婆娑的脸:“求您救救阿兄吧!”
本就辗转难眠的李煊披衣起身,听着女儿泣诉原委,眉头越蹙越紧。
李乐同跪坐在地上,俯在他膝头啜泣,那双肖似亡妻赵嘉敏的眸子,让他既想逃避,又不由自主地沉溺在往昔回忆里。
陈有仪整理着外裳从内室走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王爷的境况还没个着落,你们兄妹却还要惹是生非,叫王爷如何是好?!”
她挨着李煊坐下,轻抚他的手背:“何况外头全是千牛卫,二郎竟还入了狱,叫有心人知道了,不知要如何编排咱们王府!”
李乐同不理她,只是抬头含泪看李煊,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李煊一次次想起她的生母。
他长叹一声:“去叫谢湜予和陆时也过来。”
谢湜予、陆时也进屋时,只见身着月白衫子的李乐同,正楚楚可怜地依在李煊身旁垂泪。
初遇时装作不识,重逢时亲昵自然,此刻又分明别有所图。这个施州王府的二娘子,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陆时也直觉谢湜予靠近这位李二娘,泰半不会有好事。
可打量谢湜予的神情,却见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中,此刻竟带着心疼。
陆时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论断。
这些年来,觉得谢湜予年纪尚浅又有利可图,故而来攀关系的人数不胜数,谢湜予向来是温和有礼地疏远,从不曾有一次迷失了自我的,这次怎么可能犯傻。
李乐同回避着谢湜予的眼神,安静等着李煊开口:“昭昭,你自己说。”
“我和阿兄下山行医施药时,与当地地痞起了争执,阿兄便被施州州牧押入大狱……”
她说着,豆大的眼泪克制又漂亮地从眼中滚落,无助地看向李煊:“阿爷……”
像一朵较弱的、天真的玉兰。
李煊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谢湜予身上。
在屏山时,这兄妹分明认出了谢湜予,若要回府大可以直接说明身份,就算真想自己下山,又有什么必要搞出这样的事情、绕这样大的圈子、甚至落得牢狱之灾?
陆时也的目光灼灼落在了谢湜予身上,几乎恨不得喊出来:“你别着她的道!”
谢湜予清楚地知道,为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目的,李乐同不仅在李煊面前演戏,更打算利用他这个侯爷身份。就像这些年来,对谢湜予趋之若鹜的所有人。
可他还是心疼这个少时玩伴。
不是心疼她菟丝花一般的柔弱姿态,而是为她即使已经长大,却还是只能靠讨好与伪装,去换取父亲微薄的怜惜,去做她想做的事。
谢湜予无奈垂首,却温声道:“臣会妥善处置。”
陆时也难以置信地扭头看谢湜予,很想质问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行动上:打得人爬不起来
口头上:与当地地痞起了争执,便被施州州牧押入大狱
行动的巨人、口头的矮子做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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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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