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百鬼戏

对话并没继续多久,李乐同送他们出屋,谢湜予已经走出了一段,她却又一次轻声唤住:“好眠啊。”

谢湜予回头,终于对她露出一个近乎亲近的笑容,让她心头那点愧疚又深了几分。

“你打算怎么脱身?”陆时也看谢湜予,“在盛京尚且要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在施州这鬼地方,你难道要和马世忠叫板?”

“这施州府的佳人,哪个不是容貌出挑、举止有度?能将美人驯得这般玲珑周全、滴水不漏,你当马世忠是等闲之辈?”

“还是……”他逼近,“真就因为和他兄妹的那点情谊?”

陆时也劝说着谢湜予:“李乐同那样的人,初见时一副市井小道模样、再见时又在施州王膝头可怜无助,现在,倒是亲近和善了,这样的人,能有几分真心?怀简啊,你……”

“我明白。”谢湜予看向他,“只是二两春芽,我饮之无味了。”

陆时也喉间未尽之言如鲠在喉,怔忡良久,才从胸腔里磨出半声笑:“随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嘲:“你无牵无挂,本就是无鞘剑,自然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谢湜予眼底浮起温煦的歉意:“此间事恐要耽搁些时日,王府需得......”

“不必遣我回去。”陆时也懒散地支起身子,“施州胭脂醉人,正合我这不争气的纵情声色。”

他有些意兴阑珊,无事可做,干脆又出府去寻欢作乐,自是一夜大醉。

州牧府的热闹不曾停歇过,李乐同立在廊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仆从,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马世忠这几日将笼络的手段施展得淋漓尽致,谢湜予好古,他便大开府库任其赏玩;陆时也好美人,他便常派美人来送东西。

李乐同冷眼旁观着,只一门心思照顾李其远,昼夜不辍、衣不解带,得闲了,州牧府的仆从来找她看诊,她也从不拒绝,全力帮扶,倒让阴阳怪气的陆时也对她兄妹有了几分好颜色。

只是苦了谢湜予,本不喜与人虚耗周旋,却不得不日日打起精神应付马世忠层出不穷的邀约与示好。

常来传话的小童长得很有福气,笑意盈盈又来问谢湜予:“州牧大人说,施州入春有‘百鬼戏’,意在驱邪祈福。今夜府中设火灶宴,不知侯爷可有雅兴一观?”

李乐同便解释:“施州素有‘十八族’之称,各个民族抱团而居,彼此之间多有仇视。

“可自太祖起,李唐国力日盛,举贤不拘一格,近年来兴起的豪门大族亦不乏南方士人。到如今,各族间互通有无,俨然一派其乐融融。

“春耕渐歇,这百鬼戏是本地大节,很是值得一看。”李乐同道。

“好。”谢湜予闻言温声应下。

眉眼间俱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仿佛当真被打动。

李乐同抬眸看向他,朝着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

这些天,她与谢湜予常常闲谈,即使回不到小时候,总算是让两人之间微妙难堪的关系和谐了许多。

天还没黑透,州牧府内便已经遍处点燃了烛火。众人环绕着巨大的火台而坐,火台堆得极高,熊熊的火焰宛若能被捧在手心的巨日,发出烈烈声响。

烛火在雕镂繁丽的灯笼中跃动,将陆离的光影扭曲地落了一地。

各族百姓身着各自的民族盛装,围绕着火台吟诵古老而绵长的曲调,声音沉浑而绵长。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上前敬酒,马世忠笑得随和,来者不拒,一概将酒饮下。

李乐同冷眼看着这位须发微斑的州牧满面红光,一副与民同乐之态,自己饮尽,又拉谢湜予共饮:“小侯爷,我在施州初为小吏时,太祖尚未登极乐,那时候啊,各族闭塞,彼此不相往来。”

他举杯遥指火光中的人群:“可您看如今的场景,别说百年前了,就是三十年前,也未必能见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李乐同却心知肚明,马世忠哪里是展示政通人和,分明是要谢湜予亲眼见证他在施州的根基。

在众人面前,谢湜予很少积极迎合他,只是与他对饮了几杯酒,便开始扶着额头小寐。

又有人上来和他敬酒,他带着那副焊在脸上一般的温和面具,微微摇头:“量浅,不能再饮了。”

他温言应对时,桌案下的手指却在不自觉地摩挲衣服。

李乐同不期然想起曾经那个局促不安的孩童,和那段被她刻意掩埋的旧日时光。

一心走出过去、向前走的人,到底是愧疚的。

“这是董庭梅,在施州,也算是有些名气的才子了。”马世忠的介绍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显得再寻常不过。

谢湜予半撑着额,那双天生带着几分笑意的漂亮眼睛,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明亮。

闻言,只是淡淡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语速微缓:“董家的?”

李乐同的心却骤然收紧,来了——马世忠终于把自己与董家的关系,推到了台前。

董庭梅很谦逊:“不过是家里的闲人一个,有幸能专心研究古迹。”

谢湜予心中了然,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醉意,缓缓靠在了椅背上不搭话。

可李乐同偏要替他接了话茬,她笑眯眯道:“说起来,谢侯爷平素最爱,便是字画木石。”

她纤长漂亮的手执起茶壶,为谢湜予倒茶的动作不疾不徐,在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百鬼戏中,有着几分与众不同的从容。

谢湜予抬眼看她,目光澄澈如镜,映出她所有算计。

董庭梅顺着说:“我前几日得了副前朝赵氏的《秋猎图》,细看了月余,从纸张到笔触,都像是真迹……”

谢湜予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是真迹,倒也是件大幸事。”

“你想看看吗?”他顺从了李乐同,问她。

茶水在杯中漾开细纹。

李乐同回看他,一时间,愧疚如细针在心头冒尖,却又很快被淹没。

“想。”她迎上他的目光,答得斩钉截铁。

百鬼戏的**终于来了,戏码真正的主人公谢湜予,配合得上了马世忠为他准备好的台子。

只是聊了几句,谢湜予便看出董庭兰不过是一知半解,却偏要迎合他。

即使如此,他仍旧与董庭梅聊着,直到他扣了扣酒杯,望向陆时也。

陆时也原本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揽着身旁侍女的腰,和她眉来眼去地说笑。

此时慵懒风流的姿态不变,却坐端正了些,环着美人的手便松开了。

“什么古迹,给我看看。”他勾着唇,和董庭梅神态随意地说话,轻而易举将方才的身边红袖忘得干净。

谢湜予终于得以歇息,目光又一次落在李乐同身上:“陪我走走。”

周遭人声渐歇,李乐同直觉谢湜予要和她挑明一切。

她挽起了早已经熟练的那抹笑:“施州酒烈,你可还受得住?”声音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可谢湜予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笑意,“回去歇着吧。”

她凝神去瞧,只见着他眼睫低垂,遮住了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绪。

“为什么?”李乐同的笑有些挂不住。

“什么为什么?”谢湜予的语气太过于平静。

“明知道我在利用你、要把你卷进董家的事情里,却还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李乐同不解地皱了眉,“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该是什么反应?”谢湜予是真的醉了,每一个字都带着微醺的沙哑,“质问你?斥责你?这样……你是不是反而能更心安理得些?”

李乐同喉间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背弃幼年情谊的是她,如今因他的不退不避而心口酸胀的,也是她。

她只能用巧笑嫣然掩盖狼狈。

可谢湜予带着浓重醉意,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只是想着……若我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计较……我们是不是就能……和孩童时候一样亲近。”

“就像小时候一起去偷零嘴、半夜里一起装睡、绞尽脑汁应付师长的课业一样……”他低低一笑,“那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的。”

他是真的醉了,才说得出这样的傻话。

然而李乐同那些鲜亮温暖的旧时光,早已随着母亲一同长眠于冰冷的地下。

那个曾与她亲密无间的男孩,连同旧都所有的好春光,一起锁在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李乐同用故作轻松的姿态掩埋内心的亏欠,谢湜予却偏要用一味的退让挽留旧时的余温。

一个早已在现实里狼狈地不愿回头,一个竟还在回忆里固执地不肯离去。

“你真是醉得厉害,”李乐同勉强扯出的笑意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才喝两杯,就醉成了这个样子?”

谢湜予只是沉默,那双氤氲着醉意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裹挟着经年的思念与无奈。

童年时候,是真的远去了啊,李乐同心想。

就像面对着谢湜予,李乐同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就像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场充满算计的久别重逢。

该出现的伏笔都出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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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百鬼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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