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鹭扑进黄昏,太阳彻底离开了秋天的天空,没有人在意,他们无知无觉,麻木地往前走,在回家的路上,任由最后的落叶随风落下。
前后敲了三次门,邵金香只以为丈夫是睡着了,她没有和儿子说,也没有非要进去,怕被丈夫训斥。
她怕这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男人,也怕唯一的依靠——儿子,太辛苦。
第二天,门还是关着,都日上三竿了。
褚仕华并不是懒惰的人,他年轻的时候非常能干,胆子也大,能一个人去讨要工钱,可惜得了肺尘病,成了废人。
病痛折磨他的身体,也折磨他的心,他觉得二儿子不结婚就是为了省钱给自己看病,尤其是听到儿子要把今年卖水果攒的钱用来给他治病后,他有了求死的念头。
不能再拖累家里了,死了便一了百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邵金香想到了什么,她慌张地去找儿子,对方在岭上干杂活,打理好果园并不是容易的事,要事事上心,不然果子结得不好,一年白费。
树上残留的苹果也要摘下来,留在上面只会被白头翁祸害,或者烂掉。
郭宁毅费劲把树梢的苹果摘下来,他身上沾了不少刺刺球,一边往下摘一边生气,该死的鸟把剩下的苹果都喰了,费半天劲儿也没有摘多少,可气。
他也很心疼,这些都是钱,看见飞过的白头翁,拿烂掉的苹果砸过去,“真恨人!”
“小心点。”褚裟扶住了梯子,“你再把自己给摔了。”
“那些苹……苹果什么时候摘?”
“过两天。”
郭宁毅瞅着褚裟,他真心觉得不能再过两天了,于是思量怎么劝。
还没开口,褚裟就点头,“行吧,我都听你的。”
“我……还没说呢?”
“你没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褚裟把苹果轻轻放进背篓里,他瞧见母亲急急忙忙往这边走,立马过去,“怎么了?”
“你爹屋里的门打不开。”
因为肺尘病,褚仕华夜里总咳嗽,所以褚裟给母亲另盖了一间房,让她安心睡觉,这才有了分房一事。
褚裟预感不好,于是丢下背篓往家里赶,也顾不上等母亲,他进门直奔父亲的屋,几脚踹开了门。
他爹就挂在房梁上,人僵直成一条,两眼紧闭着,嘴唇发黑。
看到这一幕,他几乎断定父亲已经没了,锁上门,不管跟在后面的母亲想不想进来,总之不能让她看到父亲的死状。
“怎么回事?”邵金香在外面拍门,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锁门,“你开开啊!”
“郭宁毅,带我妈去坐一会儿。”
“哦。”郭宁毅点点头,他搀扶着气喘吁吁的邵金香去堂屋,几乎是把人搬过去的,东家这么严肃,那就是出事了。
在农村,生了病的人觉得自己拖累家人太厉害了,便会选择自杀,一般是上吊,丈夫酗酒并被家暴的女人才会喝农药,偶尔会有孩子。
这里面就像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样,郭宁毅看了墙角的农药,这种驱虫的药死不了人,那就是上吊了。
褚裟把父亲放下来,他内心有无数念头,表面却很平静,手都不抖一下地整理好了父亲的仪容,让父亲的样子更体面一些。
村里也不过就几十户人家,都来给褚仕华吊丧了,这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褚裟在村里的威望。
很多人都说岭上果园的青年心狠,劝家里偷鸡摸狗不着调的孩子不要去偷水果,会被他给打死。今天全了那些谣言,褚裟就是这么狠的人,他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听到哥哥死了的时候也是如此。
郭宁毅本来明天就要走的,看见东家现在家里这乱糟糟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
他拉着褚妮可,不让她到处跑,从兜里掏出一把大米花,小孩子还不知道爷爷死了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妮妮认真吃东西的小脸,叹了口气。
“为什么大家都在哭?”
褚妮可疑惑地问叔叔,她漂亮的眉眼像极了对方,亲戚们常说像,褚裟小时候就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妮妮,乖,叔叔以后再告诉你。”褚裟扯出一个笑,他看了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今晚自己不能睡了,要看着她才行。
郭宁毅一直在忙上忙下,他的工钱早上就已经结了,东家让他先走,但是他没走。
“小郭,谢谢你啊。”邵金香本就瘦弱,这么一伤心,人老了几岁。
“没……没事。”
“我儿子呢?”
“他有事吧。”
郭宁毅觉得东家此时应该想独处,对方不是那种会跟人敞开心扉说真话的人。
“妮妮,你去找找叔叔。”
郭宁毅对着褚妮可摇头,小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做了,烦恼地跑开了,她要问叔叔自己该怎么做。
此时的褚裟一个人坐在河边,他往水里扔石头,内心的愧疚难以压下去,父亲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拖累,他应该在察觉出来的时候宽慰父亲,假如他没有急冲冲地要攒钱给父亲看病,也许父亲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叔叔,妮妮来了。”褚妮可像条活蹦乱跳的羊羔蹦到叔叔怀里,她天真地把烦恼说出来,“奶奶要我找你,郭叔叔对我摇头,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妮妮不知道啊?”
“嗯,不知道,叔叔不是说我有不知道的问题就问你吗?”
“可是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妮妮回家练字好不好?”
“对不起哦,我不知道。”褚妮可垂头丧气地要走,被郭宁毅抱起来,“好难过啊,妮妮一定是做错事了,叔叔好难过啊!”
“你没……没有错,叔叔是……是累了。”
“真的吗?”褚妮可看见郭宁毅点头,她就信了,抱着对方的脖子,把自己的照片拿出来,“郭叔叔,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照片。”
“嗯。”
“你还会来看我吗?”
“嗯。”
一晃都过去十三年了,褚妮可坐在公交车上感慨窗外的落叶随风而去,她觉得秋天很是寂寥,万物都在凋零。
国庆节放假七天,她给二叔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二叔却不愿意,他明显心情不好,说家里忙不开,果园离不开人。
“妮可,还没到你家吗?”闺蜜元芩好奇地看窗外,她此次之行是有目的的。
“我还以为农村的路很糟呢,希望你家不是太穷。”
另一个同行的女孩就没有多么善良了,刘雪一向靠打压褚妮可来获得自我满足,因为褚妮可出身农村却总是穿戴名牌,一看就是爱慕虚荣的人,在大学里有很多这样的,她就是要揭穿对方的真面目。
“我们家也没有多穷,造这条路的时候,我二叔捐了很多钱。”褚妮可随了叔叔出众的相貌,可惜没什么心眼儿,她听不懂几个同学的冷嘲热讽,他们说要来她家玩,她就带他们来了。
“捐了多少?几百还是上千?”
几个同学一起笑,特别吵,褚妮可有点不舒服了,她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班长苏俊豪板着脸说了开玩笑的人,他一直在追漂亮温柔的褚妮可。
这也让刘雪为首的女生小团体很不满,她们都讨厌褚妮可,还传过谣言,说褚妮可被老男人包养了一类的,让班里的男生对她产生嫌弃,可惜没能让男神改变态度。
今天这一趟,她们就是来羞辱她的。
“你们真烦。”元芩心眼儿也不多,但比闺蜜多一点,她察觉到这几个女生不安好心地窃窃私语了,男生也那样恶心,气得她脑袋瓜子疼。
“待会儿到了,我给你摘些苹果梨吃,你带回家一箱给叔叔阿姨吃,可甜了。”
“好。”
元芩握着闺蜜的手,她真想打爆这些人的狗头,他们就是眼瞎,看不到妮可是多么善良单纯的女孩,她相信妮可家里绝对不穷,一定要让这些散播谣言的人被打脸。
“叔叔,我快到了。”
“嗯。”
“我还带了一些同学回来,他们说想吃家里的水果。”褚妮可信了这种鬼话,甚至不好意思拒绝,足以说明她是个没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你给摘一些嘛,我想让元芩带回家给叔叔阿姨吃。”
“没空。”
“你心情不好啊?”
“嗯。”
“那我请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好叭,你郭叔叔到现在都没来。”
褚妮可觉得二叔那句好叭有点可爱,后面那句还特别委屈,以前她还觉得二叔凶来着,时间偶尔能改变孩子对家长的看法……
不过,郭叔叔每年秋天都会来果园做工,跟他们家关系特别亲近,现在已经国庆了还没来,二叔肯定想郭叔叔了,“那他为什么没来啊?”
“我们吵架了。”
“你不要咬牙切齿,谁的错?”
“我的。”
“你的错还这么理直气壮?”
“哼。”
“你为什么错了?”
“他说每年都是他来找我,我从来都不去找他,说我自私,说我不在乎他……这个时候可一点儿也不结巴。”
“那边有个帅大叔哎。”
“唉……”
褚裟正坐在树下跟人下象棋,对面是他的秘书。
“老板,你孩子回来了。”
“我没孩子。”
“这不是我的叔叔吗?”褚妮可抱着胳膊冷哼,“他们是我同学,能在这里玩吗?”
“随便。”
“你要不去找郭叔叔?”褚妮可觉得这不太可能,她二叔一向不跟人低头,就跟村头梗着脖的大鹅一样。
褚裟果然沉默了,就在褚妮可说算了前,他拿走了秘书的车钥匙,“我借用一下。”
“老板,你去干什么?”
“朋友带走了我的东西,去要回来。”
“再买一个呗,您不用这么节省。”
“小王叔叔,有些东西是买不到的。”褚妮可看着车子远去,她估计车上的二叔神采奕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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