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一封电报从小城市一路传到了将军的秘书手里。
“哦,这是什么事啊?”秘书表情愁苦,他觉得这是污蔑,但事情紧急,也顾不上是大半夜,跑去敲将军家的大门。
“谁?”
庆榆披着衣服出来,他仔细听秘书说完,恍惚间想起来了,“这个不知羞的。”
“给他拦住。”
“行吗?”
“我去找那谁商量一下,怎么也是将军的丑闻,还是听听柯明挽的建议。”
俗事繁琐,拖了得有一个月,颜小霜才坐上汽车,外面是冰凉如水的夜,他抓着手里破烂的包袱,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谈起。
大门开了,车子停下来,来接人的是秘书陆知康,一旁的参谋是颜裴。
即便后来父亲做了大官,在颜裴心里仍然是抛妻弃子的混蛋,他不认,妹妹也不认。
“舅舅,是我。”
“小裴?”
“将军在等你。”
见外甥这么说,颜小霜收敛了激动,“我去见他。”
褚裟正躺在病床上,他几次申明自己身体好得很,但柯明挽非要他来体检,说宇宙医用电子仪器厂研制成功四零九型心电图机,这是华国生物电诊疗技术的一个进步,要他来体验一下,也是为了振奋技术人员的精神。
一旁的护士很年轻,她非常忐忑,怕器材有问题害老将军受伤,提心吊胆地操作心电图机。
诊疗室很安静,只有褚裟深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像老旧的机器,护士叫他不应。
光绪二十七年,马车载着孩子离开故乡,泥土上留下清晰的车辙。
“将军,醒醒,将军……”
护士担忧老将军的身体,想把他叫醒,因为人年纪大了,就有可能就会一睡不醒。
马车不停,一直往前赶。
“快叫医生!老将军昏迷了!”
医生赶过来,他掀开老将军的眼皮,用手电筒看昏迷者眼睛瞳孔。护士把老将军的袖子撸上去,扎上橡皮筋,找到血管扎上吊瓶。
褚裟努力睁眼,他觉得手臂很疼,想让护士别给他扎针,但精神逐渐涣散,眼皮没有完全合上,留了一条缝,头撇到一侧,浑浊的白眼珠对着前方……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
革命爆发了,学校自发停课,满城当街剪辫子,学生们终日守在码头等待消息,远远看去,像一群鸿雁。
“请问:你是不是华国人,你有无良心,你愿当亡国奴吗?请加入救国运动。”
街头发传单的人越来越多,演讲者跟着越来越多,一切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涌出,难以阻挡。
「次年二月十二日,隆裕皇太后携幼子颁布退位诏书。」
「然而,革命果实被人窃取,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没有完成。」
有一个革命党人经过了校长的同意来到这所中学,做了一次激动人心的讲演,他说话的时候,全场静悄悄,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
话闭,**个学生站起来支持演讲者,慷慨激昂地抨击封——建帝制,其中一个少年手握旗帜站在高台四望,他声如洪钟,气势不凡,是人群中耀眼的明星,其他人围在他身边。
「柯明挽,字辰皑,十五岁便积极投身革命的浪潮。」
又过七年,时局仍然混乱,华国进入社会大变革时期,各种社会制度改革的新思潮在国内风起云涌,年轻一代的学生渴望找到救国救民的道路。
一直在下暴雨,街道很湿,需要穿雨鞋,打上油纸伞,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倒在地上,当兵的挥舞鞭子抽马,溅起泥水。
历史悠久的祠堂今日格外热闹,舞狮队敲锣打鼓,几桌酒席没什么油水,只有小部分来客有地方坐,大部分的都是站在四周窃窃私语。
马车赶过来,先是小丫鬟出来,她看了一眼环境,生人很多,听见主子吩咐,连忙搭手扶小姐下来。
这个小姐年方二八,脸蛋白嫩圆胖,眼睛明亮,笑不露齿,她好奇地盯着匾额看,应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正在同人寒暄的老人家看见这位小姐,他思索再三,对不上这孩子的来历,“令尊是哪一位?”
“王伯伯好,家父卫恭锦身体抱恙,家母不宜远行,小女便替他们走一趟。”
「卫玉仙,字秋水,父为两榜进士,曾任太常博士。」
“原来小姐是卫老爷的千金,快请进!近来多雨水,怎么好麻烦小姐亲自跑一趟?”
“王伯伯,我就不进去了,这个是家父的一点儿心意。”
“他……”王泰来犹豫了,之前卫恭锦曾经写信批判他们是“乱党贼子”,如今怎么又让千金送钱来?
“令公子去欧洲学习必定心有鸿鹄之志,岂能被银钱所困?还望王伯伯能够收下家父的一片心意。”
卫玉仙不容拒绝地放下了钱,她做事直愣愣的,扭头便走回了马车,身后打伞的丫鬟差点没跟上。
“小姐,你偷偷出来,还自作主张地给王老爷送钱,咱们老爷知道了该怎么办?”小丫鬟压低了声音,她很害怕老爷怪罪。
“那你不会别让他知道吗?”卫玉仙点了点小丫鬟的额头,“别告状,否则我就不让厨房给你做点心吃了。”
“我尽力。”丫鬟小桃委委屈屈,“我的小姐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母亲一直嫌王家家贫,不愿履行婚约,父亲也因为他们参与什么革命运动不愿与之为伍……”卫玉仙对这个不曾见面的未婚夫没有任何感觉,她刚才非要在门口把钱交给王伯伯就是不想跟王公子见面,“寒门出了贵子,我们家帮一把,也算是了却前面的那点恩怨。”
学生要求亲告友、典当借贷,向有关当局申请资助,方能凑足赴法途中所需款项以及到法后短期内的学习生活费用,这一步就能难住很多人。
王家贫寒,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才会求族里帮忙,便有了今天的热闹。
“小姐想嫁人了?”
“胡说八道,我在家听父亲的,出嫁听夫君的,夫死从子,真是没意思。我啊,我去当个道姑。”
三月十七日上午,华国第一批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将乘坐日本的因幡丸轮离开故乡,一共八十九人。
柯明挽站在码头,人群拥挤,有人高呼着救国,他回头看,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大船鸣笛,他拿着行李上了船。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辰皑!辰皑!”几个青年从人群里挤出来,他们对着船上的柯明挽大喊,“此去珍重!”
“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
柯明挽同样举起胳膊挥手,他此去是前往法兰西勤工俭学,找到救亡图存的真正道路。
一切并没有这些学生期待中的那样美好,旅途漫长,他们在船上待了足足有一个月。船舱非常的闷,环境很差,蚊虫叮咬,食物短缺……
学生们的热情没有被这些打败,而是满心期待登陆,以为下了船就好了。
“我们不是来享福的。”
柯明挽是如此和同行之人说的,他的眼神坚毅,话语鼓舞人心。
“对,我们是来吃苦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女生站出来,她个子很矮,留了短发,眼镜显得她有点呆。
「魏素洁,一生清贫,刺杀卖国贼失败后流落街头,死于伤寒。」
“唉,可是我好饿啊。”
有的学生就没有多么坚强,男孩多是家里的宝,能赴法兰西勤工俭学也是家里砸锅卖铁供的,此时就打起了退堂鼓。
“说什么呢?”
“同学们,我们每一个身上都背着国家的期望,人民的期望,为了拯救我们的国家,救四万万同胞于水火,此路越是艰难,我们越是不能退缩!”
“不能退缩!”
“对,不能!”
柯明挽是第一批勤工俭学的学生,他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什么,别说是学习了,就连生活都成问题。
他在学校没待多久就去做工了,因为不太会法语,也只能在工厂做工,干最累最苦的活儿,拿的薪水比法国工人少,待遇完全比不上,还时常遭到羞辱,法国人非常排外,瞧不起华国人。
“你近来读书了吗?”
“没,每天累死了,一回去,倒头就睡,你呢?”
“我,我也差不多。”
“你看多方那黑眼圈,是没有睡过觉吗?”
“睡了,睡不着。”方哲明勉强一笑,他那疲惫的样子不像是二十岁的青年,没有一丝活力。
“要保重身体。”柯明挽拍了拍方哲明的肩膀,他走了两步吸引大家的视线,又发表一番鼓励的言论,可惜同学们都太累,精神不佳,反应平平,“算了,都回去休息吧。”
卫家的大门漆成红色,门槛很高,小厮笑眯眯了一张脸,红色的抬撵从门口的石狮子一路排到了正堂,丫鬟们端着茶点不停脚地来侍奉主子。
“不知卫兄是否同意……”
“自然同意,大喜事。”
“那我便回去告知老王爷了。”
“好!”
“小姐,我怕。”丫鬟小桃一直后退,她惊恐地看着想用银针扎自己的小姐,“您为什么非要治奴婢呢?”
“你月事疼,起不来床,我在书上看的,要扎三阴交、次髎、地机、中极等穴位,也不知道哪个起作用,你让我试试。”卫玉仙见小丫鬟抖如筛糠,便撸起裤腿要在自己身上扎,“这没什么可怕的,一根针而已,我不能用它杀人吧?”
“小姐,您不能扎自己啊,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非要打我不行。”
这时候,卫夫人亲自过来敲门,她是个沉稳内敛的小脚女人,深受丈夫信任,“老爷让你过去,换上刚做的鞋子。”
小桃给卫玉仙穿上了绣工精美的小鞋,因为他们家小姐没有缠足,所以必须穿小鞋。
每一步都走的难受,但卫玉仙不能在面上露出一丝一毫不适来,“父亲。”
见丈夫喝茶,卫夫人知道是自己开口来跟女儿说这件喜事,“老爷不仅退了你跟那个穷小子的婚,还跟王爷府攀上了婚事,这是他们送来的提亲礼。”
“秋水,快过来让爹看看。”卫恭锦高兴地把女儿叫到身边,“我这么好的女儿就是王爷府的阿哥也配的,等他留学归来,你们两个即日完婚。”
“是。”
卫玉仙点点头,见父母都很高兴的样子,她也便跟着笑,没有露出牙齿。
“恭喜老爷和夫人喜得姑爷,恭喜小姐觅得良婿。”丫鬟们的嘴巴都很巧,一张张喜庆的小脸对着主人。
“好好好,都有赏。”
在一片和睦的笑声里,卫玉仙的目光随礼品铺成的红路离开了正堂,院子方方正正,布景跟格局都很对称,和父亲珍爱的鸟笼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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