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灯是关着的,里面很黑,只有指针走过的声音,风吹起帘子。
褚裟轻轻推开门走进来,他坐在床边,看着薛清文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薛清文开口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是吗?”
“日本人闯进家里,他们逼问我你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害怕,你却在……”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不担心你,像你这样的卖国贼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知道你讨厌我。”褚裟收回手,他起身去洗澡。
“以后随便你去什么地方,别再让人来打扰我吃饭了。”
“嗯。”
听见脚步声离远,薛清文转过身来,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曾经一心想要扶上正路的学生在错误且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样的人生还要度过多久?
沦陷区越来越多,褚裟的生意越做越大,公馆来来往往的客人越来越杂,很多时候,薛清文都是看着,他并没有社交的才能,好在褚裟从不会嫌他嘴笨。
“会长,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不然不知道我的货要被扣押多久……”
“客气什么?我们是好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才是男人。”
“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了,这样,我做东,在……”
“好,到时候我一定上门。”
根据上线的要求,薛清文常窃取褚裟身边的情报,他听到对方和一个商人在客厅说一些生意上的事,只是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就轻手轻脚地在书房找,很久都没找到,却被正进屋的褚裟撞了个正着。
“你在做什么?”
褚裟一把抓住薛清文的手,他的眼神冰冷又具有审视的感觉,“你心跳得太快,表情太紧张,也不够细心,在这里找什么?”
“没找什么。”薛清文一开始很紧张,他吞咽口水,整个人绷成一条线,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你又夜不归宿,所以我有点……想知道为什么。”
“你现在都关心我的去向了,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褚裟有点高兴,似乎被薛清文的话引开了注意力,“进来吧。”
“这是你的书房,我不能进去。”
薛清文站在门口,不肯往前一步,他在跟褚裟生气,这是很惊险的一步,因为无法确定眼前的汉奸会不会信他的谎言。
“这个家没什么地方是你不能进的。”抛开汉奸身份,褚裟对薛清文一向温柔有耐心。
这正是薛清文最害怕的,他活在危险里,尚且能有爱国的决心支撑,可他实际上一直活在敌人给的甜蜜陷阱里,这将引诱他走向错误的道路。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继续在他身边窃取情报了,他没发现你,为什么要半途而废?”上线痛心疾首,他对性格软弱的薛清文总是没有耐心,几乎每次都会发脾气。
“你只看到他对我好,却不知道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他用鞭子打我。”
“这个汉奸打你哪儿了?”
“心。”薛清文很痛苦,他抓着心口控诉自己的遭遇,“谁也看不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他。”
“你在说什么?”
“他想让我习惯他的好,我们就那样一起堕落,永远都堕落下去……现在的世道还有光明的未来吗?”
“当然,只要我们坚定信念,总有一天会有光明的未来。”
“那是你们,我没有那么坚强,真的,我快不行了。”薛清文抓乱了头发,他看上去方寸大乱,“没有人理解我。”
“老师,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
褚裟低头去看薛清文的手,“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怎么会不想呢?”褚裟反问,他深沉忧郁的眸子盯着薛清文。
“我想找你给我买的戒指,之前生你的气给扔了,我想你可能把它收起来了,就来找一找。”薛清文避开褚裟的目光,慌乱的手去寻找,“它在这里吗?”
“它在,不要着急,它在这里。”褚裟再次牵住薛清文的手,“老师害怕我吗?”
“有的时候害怕,有的是可怜。”
褚裟开始笑,他笑得厉害,“什么时候是可怜?”
“我不知道。”
“等你知道的时候告诉我。”褚裟从抽屉里找出戒指,他给薛清文戴上,“上次就想说了,很合适。”
“你知道我最气你什么吗?”
“说来听听,我很好奇。”
“我恨你是日本人的走狗,而我恨自己为什么狠不下心恨你。”
“薛老师,薛老师……”褚裟喃喃自语,他从薛清文背后紧紧抱着人,“不管你以后说什么,我真的都不能放你走了。”
“放开。”
“我好寂寞啊,独自一个人走在一条人人喊打的路上,薛老师,和我一起吧。”
“好。”薛清文回头,他看褚裟的脸越来越近,但是对方什么也没做。
“我们来学日语。”褚裟拉着薛清文坐在他腿上,翻开一本书,“学点简单的。”
“私の君衣が濡(ぬ)れることを待って、君衣は不可分で、山の雨のために、幸運(こううん)にも君に会えますように。”
“待我君衣湿,君衣不可分,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我不喜欢。”
“不要因为这是日本人的文学作品就觉得厌恶,美是无罪的,在他们还没有化身魔鬼来我们国家烧杀抢掠前,他们也有过正常的生活。”
“呵,照你这么说,他们也是人?”
“你要了解日本人的一切,你才能知道怎么对付他们。”褚裟不急不恼,他很认真地解释,好像是在薛清文着想一样。
薛清文瞬间安静下来,“你要处理生意,我去给你泡杯茶喝。”
“留下来给我按按头,头很疼。”褚裟牵着薛清文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才放在自己头上,“是真的头疼。”
“好吧,这是你写的字?”
“你不许汉奸的字写得还行?”
“我没有。”薛清文俯身细看那苍劲有力的书法,有这样的功力,褚裟怎么就是个卖国贼了呢?
“想什么呢?”
“你写字很好看,给我写幅字吧。”
“快过年了,回头我写副对联。”
“你以前也写吗?”
“我以前只在百乐门跳舞喝酒打牌,有时候去赌场,不写。”
“过年肯定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才有意思,你说那些歪门邪路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都听你的,以后不去了。”
“你就知道跟我耍嘴,没脸没皮。”薛清文戳褚裟凑过来的头。
“今年陪我过年吧。”
薛清文走了两步,回头看褚裟,“到时候再说吧。”
“回来。”褚裟无奈地继续看文件,他还有很多生意要处理。
临近年节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增添喜气,或许只有那些不管国家死活只顾享乐的人才能有过年的心情。
因为在街头又有几场暗杀,甚至是无理由地搜查、追击,人们白天都会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不敢看外面的天,还有血,这是多么残酷又绝望的深渊,大家都在这里。
“你成天给日本人做狗,也没见要尊严,现在跟我发什么脾气?”薛清文根本推不开褚裟,他在对方面前是小小的一个,无力的。
“我的好老师,既然你觉得我没种,就该多教教我。”
“我不想跳舞。”
“这可由不得你。”
行动队的队长郝云守在褚裟抱着薛清文跳舞的时候带人闯了进来,他仿佛致力于把别人的生活打碎,然后踩进泥里。
在薛清文的眼里,郝云守是一个比褚裟还惹人厌的存在,褚裟都没有他那么作孽,街头无辜者的尸体都是他的枪下亡魂,整天把杀害同胞当做往上爬的资本,这个汉奸简直是毫无人性。
“褚会长,请跟我们走一趟。”郝云守阴沉着一张脸,他像一只黑夜里的白眼狼,只等狼王松懈,然后扑上去撕咬其血肉。
“有事吗?”
“红牡丹是共—党,你跟她的风流故事不用我多说吧?薛清文以前不是也在百乐门做过红牡丹的服务生?来人,都带走。”
褚裟一脚踹开去抓薛清文的汉奸,他掏出手—枪对着郝云守,“你是什么东西也在我跟前撒野?滚。”
听到红牡丹被抓,薛清文心里咯噔一下,她死死地抓着褚裟的衣服,用害怕来掩饰内心的难过。
“你们没长耳朵吗?”
“队长,荒木长官让你回去。”
“你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我们走!”
薛清文环抱着褚裟的腰,“你说,红牡丹会死吗?”
“我的好老师,你担心她?”
面对褚裟探究的目光,薛清文眼神闪躲,他摇头,“身处乱世,唇亡齿寒罢了。”
“这世道……”
很快,薛清文就有了一个新任务,他要配合组织营救红牡丹。
“我想去看看红牡丹。”
薛清文端来咖啡,笑着主动给正在批改文件的褚裟按摩,他知道褚裟喜欢看他笑。
他已经能进书房陪褚裟批公文了,能接触的情报也越来越多,可是褚裟很小心,他能得到的只有极其紧迫又重要的情报。
很多情报被泄露出去了却对褚裟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巧合让人替他做了替死鬼。
因此,薛清文看着褚裟被荒木大佐越来越器重,心里清楚对方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心机深沉,演技高超,他不可能是对手,却一直勉强自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