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末,更深夜静,仪仗行至焦邑外二里处,队伍停在邑外河溪旁补给水源。
阿绾躺在马车软垫上,望向伏案疾书的伯虞,他正给各路诸侯去信,信件要书二十余笺,自是忙碌至极。
一夜已行近二十余里地,后方的庶民百姓们跟着走了几个时辰,定是困苦,也不知那些战俘如何了?按任务重启的时间点,他们才随军走回杲都,夜间又这般折腾,就算有再好的体魄,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阿绾正思忖着,外头脚步声渐近,顷刻,贺太宰的声音传来。
“公子,王姬,焦邑离杲都近二十五里地,原计划行至江都,不过路上已有庶民体力不支,公子王姬是否要御车先行,前往江都休憩?”
江都临近杲都,若快马前往,一夜可至,但如今多了步履蹒跚的百姓,自是会耽误行程。
伯虞还未开口,阿绾先定了性。
“疫毒已相距甚远,一时半会也不会感染至此,方才阿兄还与本宫说起后方子民,甚是担忧,太宰大人,不若就命大家原地休憩吧,缓一缓再上路,阿兄与本宫都不急,万没有丢下子民的道理。”
伯虞闻言停下手中笔墨,抬眼望向她,阿绾面色淡定回望,甚至挑了挑眉,伯虞收了眼,附和回应。
“阿绾说得是,也别进焦邑打扰百姓了,就在邑外休憩吧。”
“是,公子王姬大善。”
车内的阿绾隔着窗帷,忧心忡忡,“太宰大人千万安抚好子民,进喜和良笙也一同前往协助大人吧,有他们在,阿兄与本宫也好放心。”
她的声音切切,明明今夜已经饮泣吞声,犹如惊弓之鸟,若先帝犹在,不知要如何心疼这小王姬呢,如今她仍这般心系子民,实为王室表率。
贺太宰拱手作揖,“臣,定不负公子王姬所托。”
“奴领命。”御马二奴的应诺声一同响起,方才告退离去。
脚步声渐远,伯虞继续书写信笺,他头也不抬,语气微讽,“担忧那些战俘?”
回坐下的阿绾睨了他一眼,继续躺回软垫上,对他也没了什么好语气,“绾绾这不是在给阿兄积累民心,为大计铺路吗?”
伯虞轻嗤一声,沾了沾墨,抬笔,一时间车内安静得只听见他笔墨的沙沙声,少顷,他印章封笺,抬眸见阿绾躺得悠哉,复又出声。
“其实孤有一惑,你为何要重启这个空间?”
阿绾闻言睁开眼,身形未动,她躺着睨他,不是让她勿说异世之语吗?
“你又有哪里不满?”
“孤说了,只是疑惑。”
阿绾看了他几舜,确定无异后才缓缓闭上眼,就在伯虞以为她不会再应,伸手拿起另一素笺时,阿绾幽幽开口了。
“你听过荣归故里吗?”
伯虞的手一顿,听她娓娓道来。
“我做了那么多任务,回想起来却只有一片空白……你应该知道,大多时候,任务者都是入侵者,不论哪个世界,早就没有人记得我们,一个靠天道续命的意识体,稍有差池,就要面临彻底消散的风险。”
阿绾的语气无波,未几,她自嘲地笑了笑,“哦对,我还被主神针对厌弃,被他人贬低嘲讽,排挤捉弄……”
伯虞深深蹙眉,他言辞肯定地打断她,“那定然是你不矩在先了。”
阿绾勾了勾嘴角,本也无意与他诉苦,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她抿唇侧身,随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或许吧,无所谓了,总之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已经记不清轻松愉悦是什么滋味了,直到拿到养老空间……”
阿绾深吸了口气,语气逐渐变轻,“于你们而言,这里等级封建全是糟粕,但于我而言,这是我记忆中的故里,它能让我感到轻松。”
“……”倒也不全是糟粕,她说的没错,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一阵沉默,阿绾也不再开口,她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但伯虞知道她没有,他将手中的素笺用镇纸压好,继续提笔。
“孤还以为,你就是贪图美色。”
阿绾忽地睁眼,眨了眨,瞬坐起身,脑海中那根弦又动了,她望着伯虞的瞳仁,定定道:“这样你不会举报我吗?”
伯虞望着那被烛灯映得明亮的双眸,一时间感觉好像被什么蛊惑,他移开眼,面色瞧着更冷了。
“来为孤磨墨。”
“……”
这鬼东西真是来善后的?莫不是来消遣她的?
阿绾不情不愿动手磨墨,不再去想这些闲聊碎话,她的视线逐渐游离至案桌的素笺上,有些沉思,明明出城匆忙,她上马车时并未见着这些琐物啊?
他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呢?
“你身上有空间?”
伯虞见她疑惑看着笔墨纸砚,随意回道:“车厢侧斗里本来就备有这些东西,你既是王室,这些习性不曾知晓?”
唔,这样吗?她倒真不是那等细心之人。
二人未再出声,她静静看着他书写信件,分明也是外来意识体,但他融入的速度也太快了,她不是没有与其他意识体合作过,但那些体验……
不提也罢!
总之从未见过像他这般自在的人,这点倒是和她很像,毕竟这一手大篆,她看了都要佩服,不过,也许是伯虞本就精通这些。
车马停憩,烛光不再摇曳,外头夏夜的蝉鸣声清晰可闻,后方的大部队应是赶上来了,她能分辨出良辰良笙的安排之声。
阿绾没再细听,转首看向眼前公子,“这些墨汁够了吧?我困了。”
意识体睡什么觉?
伯虞看了她一眼,见她好似真困得不行的迷糊样,有些晒然,她确实怡然自得像个人,竟真能顺应躯壳的所有反应,神情也是那般轻松。
他敛下打量的神色,开口道:“困你就睡。”
阿绾眯着眼点点头,“你也别绷着了,这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日子还长呢,放轻松点。”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主,他是客那般。
伯虞将手中‘伯虞’该做之事忙完,已是深夜,四周完全沉寂了下来,进喜和良笙也回到了马车前,见车内烛光依旧亮着,只小声行了礼。
“公子,绾姬,都安排好了。”
“嗯,歇了吧。”伯虞声音淡淡。
“是。”
伯虞吹灭了烛灯,他的眼神在漆黑的夜中依旧明亮,他望向阿绾躺着的位置,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整个车厢一夜下来,也染上一些女儿香。
他确定她没有防备,是真的睡着了,明亮的眼神逐渐变得幽绿,一时间,周边的树木好似有绿意浮动。
阿绾好似闻到了青草香味,但安心睡着的感觉实在太好,没察觉有什么威胁,她放任躯壳睡得深沉。
·
卯末。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焦邑城门开了,守城军这才远远望见城墙外河溪旁有天子仪仗,焦邑的邑令长闻讯,匆忙御马,赶来拜见。
一阵马蹄声起,阿绾瞬间清醒过来,睁眼便见坐得端正的伯虞,见他淡定自若,她下意识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目光转至天还未全亮的窗外,远处有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一旁的伯虞打断了她。
“睡姿不雅,要改。”
说罢便给她倒了一爵温煮好的酏醴,复又解惑道:“只是焦邑的邑令长罢了,喝一口,温温身子。”
无视他的说教,阿绾看着面前的酒爵,这难道也是侧斗里备好的?
没再揭穿他,她伸手接过酒爵,抿了一口,这酏醴竟带了些木质清香,整个口齿感觉都被净化了,想起伯虞的异能。
“你的异能进阶了吗?”
伯虞神色不变,“不算进阶,只是愈发熟练罢了,不过夜间,孤能感应到队伍里还有水系异能者。”
木系能感应到水系不奇怪,想到什么,阿绾正要开口,外头传来了良笙的请示,“主子,可要起漱?”
阿绾看了伯虞一眼,暂且掩下了心绪,“嗯。”
伯虞良笙各自端来一匜清溪水,“主子,这溪水可甘甜了,奴已温过,便用此水净面吧?”
起身端坐的阿绾也感受到了水中甜气,是被净化过的,她不动声色,如常净面。
二人漱毕,阿绾用面巾拭面,询问良笙,“昨夜情况何如?”
良笙恭敬颔首,“回主子,庶民百姓均安抚妥当,那些战俘都缓了过来,安分得很。”
“嗯,稍后同良辰说一声,让他去将战俘们的情况一一记册,处理好后将册呈来。”
“是,主子。”
伯虞未开口,进喜只低着头,静默服侍。
收拾妥当。
正逢贺太宰带着焦邑的邑令长前来拜见,“焦邑褚立拜见伯虞,绾姬,幸得天神佑我南阳,伯虞绾姬长乐安康。”
“伯虞绾姬,长乐安康。”
二人的拜见声一同响起,这等场面自是不用阿绾再出面了。
伯虞开口回道:“都起吧,杲都生变,孤与一众朝臣皆要赶往罗都,便不入邑了,焦邑需要多添人手,严守城门,一有异变,燃火传信。”
“是,微臣明白。”
伯虞扬了扬衣袖,“太宰,朝食毕,便启程。”
“臣领命。”
贺太宰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寺奴慌乱的禀报声,“大人!大人!不好了!队伍中出现了疫毒感染症状!”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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