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完了。
距第一场人魔之争才短短一百年,今年开春,魔族便再度集结,放言要踏平修界。正邪两道只得是暂且放下恩怨,缔结同盟,长者联手备战,小辈们则被塞进了临时建立的讲坛,同窗修学。
—
“东三刻有个画符的,快把他轰了!”
“先炸掉对面那兽修小子,他的疯狗毁了我们的大阵!”
“我去,淬丹师人呢?”
“报告!剑修全部冲出去了!”
苦海涯边,烟波浩渺。海面上搅动着一个巨大的漩涡,喷薄的云气幻化成大片空中楼宇,正是修真界讲坛。此时朝阳初升,照耀着各处迸发的灵力狂潮,刀鸣嘶吼、剑啸鼎沸。
因为新生们打起来了。
短短三天内,这是第七场。
正邪双方斗了百年,不可能刚握手言和,就相敬如宾。老一辈的人精们可以一笑泯恩仇待战后算账,被赶来的后生却正值年少,只想教对方做人。
四位院长还未入坛,区区讲师勒不住他们这些脱缰疯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老子飞,新生们热血上头,掐得日夜不宁。
“吵死了。”
讲坛边缘,桃树林端,忽然传出一声低语,垂下一角黑衣。
这里是仅剩的一片清净地。灿明的桃花一去如泼,有个少年藏在花后,躺在横枝上,叼着根鲜嫩的草杆磨牙。
时值初夏,高远的海天湛蓝如洗,万里无云。这少年像是水乡人,又好似在云遮雾罩的深山长大,皮肤冷白。他的眼睫倒是乌漆,嘴唇殷红,黑衣黑发,腰间缠着几圈玄铁细链,连兵刃都没佩戴。
叫常人来看,定觉得这是个逃学晒太阳的小少爷。可是在少年本人眼里,他周身燃遍了浓郁的煞气,青到发紫、紫到发黑,如实质般滚滚沸腾不息。
他命格奇差。
不仅自己差,还连累别人差,但凡离他近点儿,便要“印堂发黑,不日必有血光之灾”。
祁纵侧头,把叼的草吐掉,掏出一个卷轴。他前几日离开师门入坛,没想到撞上了新生混战,不得已逃难到树梢。要是以往碰上打群架,他早就麻溜滚了,这回却不行。
因为他是来退婚的。
祁纵儿时听见长辈的对话,得知自己有个未婚道侣。虽然师尊再也没提起过,但祁纵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是个天煞孤星,所以不想耽搁那倒霉姑娘。听说修真界开设讲坛,仙门世家的小辈们都去修学,他觉得未婚妻应该也在其中,便在某天半夜留书拜别,孤身下山,来讲坛寻人。
祁纵拉开卷轴,上面画着未婚妻的灵讯符。他不知道未婚妻的门派,也不知道未婚妻的姓名,好不容易灌醉师尊,才套出了这条唯一的消息。
现如今的修士,人手一记灵讯印。哪怕相隔万里,也可灵讯传音,只要画出对方的灵讯符,成为灵讯好友即可。
祁纵打算发灵讯表达退婚的意愿,再和未婚妻相约面谈,所以依葫芦画瓢地勾出她的灵讯符,等待对方通过请求。
这事做完,祁纵乏了。他随手挥散灵气面板,曲起双臂枕在脑后,想要小憩一会儿。
耳边却有人说:“兄台,没见过你啊。你哪边的?”
祁纵一惊,只见一个同龄人不知何时蹲在了对面的树枝上,正灿笑着看他。这人长相俊俏,眉眼可亲,一身锦衣玉带、箭袖轻袍。
祁纵看不出他的来路,冷冷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我是正道的又如何?”
同龄人羞涩地搓了搓手,说:“那也没什么。只是你看见我这颗硫磺丹了吗?它一会儿就会炸到你脸上去。你长得这么好看,多可惜呀!”
“……”祁纵瘫着脸,“滚。我是邪.教的。”
听这人口气作风,也是个邪.教子弟无疑了。
果不其然,同龄人打了个响指,笑嘻嘻地说:“这才对嘛!看兄台的面相就不是什么好鸟,果然都是兄弟。既然咱们是一家人,那您看后边的追兵——能帮忙挡一挡吗?”
祁纵:“……你说什么?”
“邵临枫!你跑不了了,连毁我们二十七道法阵,你的烟花总该放光了吧!”
只听一人尖声尖气地叫道,随后便有个高冠青年御剑而至。他身后还跟着三十来号正道子弟,个个满脸怒容,被火系法器炸得焦嫩酥脆、衣不蔽体。
这帮人声势浩大,祁纵不由得眼皮一跳,指着他们,问刚认的兄弟:
“谁是邵临枫?”
兄弟举手:“我呀。”
祁纵道:“这些人都是来捉你的?”
兄弟说:“现在是来捉你的啦。”
邵临枫咧开一口细白牙,嗞出两个小酒窝,突然把祁纵一推,捏着嗓子振臂高呼:“各位正道仙君!邵临枫在这——”
一口惊天黑锅当头扣下,祁纵眼睁睁地看着树梢越来越远,同龄人俊俏的笑脸也越看越贱。下方的正道子弟早已被胜负冲昏头脑,见一人落下,立即倾巢而出!
刹那之间,十七名剑修同时出剑,铮铮鞘响连成一片。剑影煌煌,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一齐刺向下坠的人影——
却忽有刀光闪现,如同抽丝。
下一刻,狭长的锋芒由窄变宽。先见刀光、后见玉刃,最后持刀的人一跃而起,挥出灿烂明亮的圆弧!
“锵——!”
刀剑相击,不过一霎,十七把仙剑便像镜面一般破碎了。但凡触及到那轮满月般的刀光,无不被瞬间震裂。
玉刀长啸不止,整片林间的人都陷入了失声。只见剑刃的碎屑如鹤羽飘零,簌簌然落满了芳草。
花枝被震得迭起,复又低垂,沉沉地压坠下来。祁纵刚才空手落下,却在还未落地时,不知从何处拔.出了一柄白玉横刀。
刀身修长,直背折刃,锋上清光湛湛。
黑衣少年站在缭乱的花影里,眼睑微压,冷淡视下:
“出身长生殿,师从风海群山。祁纵请各位赐教。”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就连歪在梢头看戏的邵临枫,也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想到自己推人挡剑的壮举,立刻咋了咋舌,感到棘手。
被震开的正道子弟们则瞪大了眼,相互对视后,连滚带爬地散开。
竟然是第一邪.教的少主!
修真界无人不知,西有书剑宗、东有长生殿,一正一邪,王不见王。长生殿的少主名叫祁纵,是个谁碰谁倒霉的灾星。他克死了亲娘,带衰了生父,最后被长生殿殿主逐入蛮荒之地,十年未见。
这祸害居然离开了风海群山?
去哪儿不好,偏偏来讲坛!
祁纵不像一般的邪.教子弟,因恶贯满盈,凶名在外,他是因命格奇差,衰名远播。正道门徒们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都怕沾上霉运,以后喝口凉水也塞牙。
祁纵却懒得理他们,抬头找推他的孙子。
祁纵面无表情道:“你下来。”
邵临枫一摆手,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别这样嘛祁少主,咱们邪.教的兄弟,哪能让这帮正道东西看笑话呢?”
“亲兄弟,明算账。”祁纵一脸正直地看着他,“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了。”
邵临枫:“呃……”
邵临枫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嘴角一抽,忽然手搭凉棚望向远处,眉开眼笑道:“哦豁,来啦!”
祁纵:“?”
地面忽然颤动起来,桃树直摇,抖落无数花瓣。四周的新生都不明就里,互相问是怎么了。祁纵若有所感,纵身上树,和邵临枫并肩而立。
邵临枫冲远处一扬下巴,道:“喏,祁少主,你们长生殿的死对头来了。”
“是吗?”
祁纵看也没看,先一巴掌把他拍了下去。
邵临枫被他碰到,瞬间倒霉,正好掉进正道堆里。正道门徒们和他大眼瞪小眼,“嗷”一嗓子冲上来,没了仙剑,便赤手空拳地围殴。
邵临枫无处可逃,只得是乱扔独门火器,炸得赤橙红绿青蓝紫,一桃林的七色祥云。
下方异彩纷呈,祁纵高高挂起。他拍了拍手,看向远处天空。
此时此刻,有一行人脚踏白鹤、乘风入坛,一看就是正道最强仙门,书剑宗的门徒。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掷下一道符箓,数道光环围绕着讲坛浮现。细看之下,这些光环由成千上万的符文衔接而成,光辉普照之处,交战毁损之物全部归位,讲坛焕然一新。
新生们一片惊叹,不自觉地停了手。可还有许多杀红了眼的,仍在缠斗不休。
祁纵双手抱臂,眯眼瞧着那帮正道好狗,不知怎的,目光落在了老者右侧的人身上。
那是个白衣剑修,太远了看不清脸。有颗流星从他身前拔地而起,瞬间荡散了满天云翳,原来是他的剑。
一望无际的碧空下,仙剑缓缓旋转。剑身传出悦耳的低吟,轻柔问好,下一刻便从天坠地、星垂平野。
绚烂的剑流横贯讲坛,压制了所有交战的兵刃。那柄仙剑沿途碾压无阻,眼看就要到祁纵身前。
祁纵站得隐蔽,俯瞰发现不了他。所以这剑毫不避让,迎面直刺!
邵临枫在树下喊:“快……”
“让开”二字还未出口,已经晚了。祁纵兵刃在手,下意识地抬起刀来——
他就这么一挡。
刹那间,漫山遍野的桃花都飞上了天空。轰然巨响,一条数丈长的沟壑贯穿了地表。讲坛被刀剑相击迸发的灵潮撼动,刚修复好,就又裂开了一道狰狞深渊。
祁纵:“……”
远远的,那白衣剑修也:“……”
修界四百八十四年,少年群英云集苦海涯。
其中以两人为最,一是书剑宗的公子卿笑寒,二是长生殿的少主祁纵。
据民间流传,这两位还没入坛时,便一个如云端高阳、一个是天煞孤星,后来入坛同窗,更是针锋相对。他们在开坛那日倾力一战,直接把讲坛崩成了两半。
最后,两人皆被押送到教务堂。
获罚抄写《讲坛戒录》一遍、默写《天道法则》十篇。
你好!ou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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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继承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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