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坛第一天就犯事被罚,祁纵倒霉了这么多年,也算习惯了。
但他看着对面垂眸运笔的新同窗,觉得他应该不习惯。
此时坐在祁纵面前的,就是那个当空给他一剑的白衣剑修,亦是书剑宗宗主的独子,比祁纵还小一岁的卿笑寒。听说这厮天赋异禀,年少满誉,十六载来顺风顺水,如尘中星。
今日却被罚抄书默写,和修真界著名祸患一同拘在书案前。
祁纵实在默不出天道法则,无所事事地观察桌对面。他一边转笔,一边将目光从人家身上移到了脸上,先见堆雪般的白衣,绣着深深浅浅的金纹,后见画似的一张脸,衬以低垂的长睫。
倒挺乖。
此时的祁纵尚不了解对方秉性,看着这张脸,下意识把人归到了他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的“大家闺秀”之类里。
再瞧对方的字,也是字如其人,秀逸而不失风骨,似满纸烟云。
祁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好像一百个山精在跳大神。
烦人。
“少主为何叹息?”
不觉之间,窗外风吹叶响,案上花影轻动。对面人似是发问,祁纵怔而抬眼,才意识到自己长叹了一声。视线相撞,他陷入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祁纵忙掩住自己的烂字,道:“我……我不会默天道法则。”
对面人还未回话,他又板着脸喃喃自语:“我不默了,随便吧。”
和陌生人独处一室,已经让他很不自在。如果还要交谈,不如立刻走人。
祁纵把纸一揉,起身便出教务堂。
紫毫笔掉在桌上,啪嗒轻响。金纹雪衣的少年笔锋微顿,片刻后,拿过祁纵皱成团的默写,细细展开。他端详了一番笔迹走势,竟取来新纸,代笔完成了剩下的内容。
陪同的书剑宗门徒从书架后转出来,摇扇取笑道:“稀奇啊。我们正道之首的公子,也会替他人挨罚?”
卿笑寒单手按住洁白的袖口,提笔说:“本就是我连累他的,不该吗。”
—
祁纵刚溜出教务堂,便瞧见邵临枫站在阶下,正和几个女修谈笑风生。
他本想当做没看见,快速走开,邵临枫却高声道:“祁兄?等你好久了,一起走吧!”
祁纵:“……”
祁纵只好转回来,问:“你又想干什么缺德事。”
“啊?我在等你好不好。走啦,你不想瞧瞧宿阁的模样吗?你看,我都放下芥蒂,不介意被你推下树了。”
祁纵心里道:你被我推下树,难道不是因为你先推了我吗……他面色不善地说:“我是天煞孤星。”
邵临枫:“哈?”
祁纵强调一遍:“我是,天煞孤星。”
安静半晌,邵临枫说:“好……好厉害?”
祁纵:“……”
邵临枫挥别女修,冲他眉开眼笑地道:“诶你这个名头是真不错啊。可惜我不懂星象,不然也编个杀破狼三星入命什么的。走走走,边走边聊嘛。”
祁纵一时没挤出拒绝的话,被勾着肩拖走了。他不明白,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且不怕死之人,还见鬼的热情似火。
不过,邵临枫一副富贵闲人姿态,天生与人亲近。祁纵被他坑害过,也没产生什么厌恶之情,最终紧抿住唇,默默捶了捶自己的手臂,试图让煞气消停些。
他们一同前往宿阁,越走人越多。少爷小姐们娇贵惯了,来修学跟搬家似的,带着成群结队的仆从,进进出出。
更别提他们的坐骑,什么六足奔马、三翼仙鹤,寻常只要现世就能引发争夺的灵兽妖兽,现在停得整片广场都是,嘶鸣声不绝于耳。
直到人们看见祁纵,都一时停下了手头动作,退避几分。一阵怪异的安静过后,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声。
“他就是长生殿少主?离近了真的会倒霉吗?”
“嘘,可别让灾星听见了。避开点总不会错的。”
“他干嘛来讲坛呀,真晦气……”
闲言碎语流过耳边,祁纵垂下眼睫。这才是正常人面对他的反应。他本想表现得不在乎,走了一会儿,却忍不住道:“邵临枫,你干嘛呢?”
只见邵临枫像个巡视的高官一样,正负手微笑着,和路过的少爷小姐们打招呼。由于和祁纵走在一起,他也备受瞩目,人们还多半认识他,尴尬得应声不是、不应声也不是,讪笑不已。
邵临枫被祁纵顶了一肘子,回神道:“哎哎?你是名人嘛,沾点光呗。话说回来,你看了灵讯印没有?”
“为什么要看灵讯印。”
祁纵前几日才买了这东西,既没有几个灵讯好友,也不玩上面的游戏。他毫无防备地往腕上一点,霎时成百上千个好友申请在周围弹出,差点把祁纵闪瞎。
祁纵“啪”的一声把灵讯印拍灭了。他震惊道:“我干什么了?”
“你说你干什么了?你一战成名了啊祁兄!”
邵临枫打开自己的灵讯印,点开修真界的公共栏目。修士们的论帖实时翻新,除了一个魔修每天必顶的“修真界迟早要完”,现在讨论人数最多的,是个佚名发布的论帖:
“正邪宿敌开坛一战。”
邵临枫戳进去,把灵气面板推到祁纵眼前:“喏,你看。”
祁纵的指尖在上面滑动了一下,倏地刷出了自己的巨幅画像。这是他入坛之时,在教务堂存档的留形画影,不知怎的被上传到了论帖里。因为他那天起太早没睡醒,赶路途中不慎踩到了一块橘子皮,好不容易找到的早点铺子还刚好收摊了,所以画像上的少年目露凶光,乍一看就像被全修真界追杀了一样。最缺德的是,画像被拓成了黑白的。
祁纵:“……”
他不记得自己有这张遗像啊?
再往下看,就出现了他持刀接卿笑寒一剑的情景。这个佚名帖主对邪.教极不友好,言语看似中立,实则偏心正道,话里话外都在数落祁纵的不是,引导看客一同指摘他。
争锋:长生殿毒瘤不得好死,正道万岁!
落花人独立:俊俏小郎君,偏是邪.教中人。
医者仁心:卿公子何不一剑捅死他?留着这种修真界败类,等过年吗?
如此十余条后,邪.教子弟终于赶到反击,纷纷留言“恭迎长生殿少主出山,祝早日横扫讲坛,一统天下”。一模一样的句子,持续占据了好几页。
直到论帖最后,佚名帖主论断:卿笑寒和祁纵作为正邪新生的魁首,生来宿敌,迟早再战!诸君,前排兜售瓜子零嘴儿,轻击下方龙门阵,跳转灵讯铺子十个铜板送货上门……
祁纵满头雾水,心说不就是接了那谁一剑吗,直接成宿敌了?师兄们睡前畅谈的恩怨情仇、江湖纠葛,不灭个门都谈不上故事,现下看来,“宿敌”之称竟如同儿戏。
也可能是这个帖主急着卖吃食,故意夸大其词,拿他俩当噱头。修真界的人心险恶,可见一斑。
“看来您已经体会到了修真界民众的热情。”邵临枫却收起灵气面板,笑嘻嘻地说,“有何感想啊祁少主?约战你的修士留名过千,大家很踊跃呢。以后走夜路,一定要多加小心呀。”
见祁纵不说话,他丢来一枚印鉴,道:“替你领的宿阁钥匙,给。今天晚了,明早再会啦。”
邵临枫说罢,潇洒离开。祁纵孤零零地站了半晌,终是深吸口气,把印鉴翻了个面儿,看见一团篆字:丁栋三十六号。
—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
一间干净的厢房映入眼帘,里面空无一人。按理说,每人都有一位同宿,相伴起居,可祁纵的还没有到。他见屋里昏暗,打算将窗纱挑起,伸手时才发觉,原来不是窗纱蔽日,而是天色黑了。透过窗棂,远空中晚星微亮,海浪声似诉衷肠。
祁纵从芥子袋里取出少得可怜的行李,打水洗漱,换了身中衣爬进被窝。
宿阁里有两张榻,他随便睡了一张靠墙的。洗去仆仆风尘后,祁纵整个人陷进松软的被褥,舒爽得一动也不想动。
但这时,灵讯印轻震一下,居然是未婚妻通过了好友请求。祁纵用灵气凝成对谈面板,见对方没有上传画像,也没有设置名号,仅发来一句礼貌又疏离的:你好^_^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画符所用笔划拼成的微笑。
祁纵谨慎地观摩了好一会儿,确认只是个笑脸,而不是什么高深的咒语。他发送:你也好。
未婚妻又道:请问仙友何事?
祁纵便卡壳了。
上来就说退婚,大概会被当做骗子,直接删除灵讯好友。祁纵不知未婚妻的姓名,说不定未婚妻也未曾了解他。于是,他打算先糊弄过去,日后徐徐图之。
祁纵写道:我姓祁名纵,久仰。只是想和仙友探讨道义,不会随便打扰。
未婚妻:祁纵?久仰?
未婚妻:好^_^
仍是笑脸。这位姑娘话语简短,完全无从得知她的反应,或许是惊讶?又或许是莫名其妙?
祁纵心生紧张,更不敢废话,匆忙发了句“时候不早,我先歇息了”,便迅速关掉灵讯印,阖上双眼。
真是身心俱疲。
跋山涉水数日,直到此刻,才算安顿下来。没过多久,祁纵沉沉睡去。他一头扎进梦乡,睡得太熟太深,连半个时辰后、有人打开了房门都不知道。
来人缓步踏进屋内,翩翩白衣,覆下黑影。他立在两张榻间,半身如银的月色。
淡淡的清气在空中缭绕,逐渐渗透梦境。蜷成一团的祁纵若有所觉,皱了下眉。
榻边人注视他片刻,活动了一番执笔太久的指节,将佩剑放在空床上。
—
翌日清晨,窗下的铜铃按时弹动起来,发出滴溜溜的尖叫,惊醒了祁纵。
这个点较往日起床的时间早些,他以为还在师门,不耐烦地滚了滚。不料下一刻,他忽然碰到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似乎是活的,有着温热的气息。
祁纵艰难地眯开一只眼,就见自己的手,抵着两瓣淡朱色的唇。等意识慢慢回笼,他发现床上有个人!
咫尺之距,卧着个年龄相近的少年。此人五官如画,侧身枕臂而眠,鸦色的长发铺满了大片竹席。他通身高雅繁复的白衣,边角处金纹昳丽,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祁纵“砰”的一声滚到了床下。
是那个给他一剑的——叫什么来着?
卿……卿笑寒!
看,是blingbling的美人=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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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所谓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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