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国的秋来得很快,树上已不见绿叶,不变的是拂尘寺的香火,依旧旺盛。
沉竹依照时间来到了拂尘寺,同她一起的还有沁兰与沁菊。
她试图在人群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无果。
寺院内燃烧着的香带来了缭绕的白雾,沉竹还是依旧先走入寺院的正殿,开始参拜。
除去赴约,她来此也为祈福,霍间重去期已定,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求得一平安符也算是慰藉。
正殿内很静,她跪在相同的位置,诚心地发愿。
待她祈完愿直起身,一旁的住持递给她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寺院后山顶。
走出正殿,她跟身边的沁兰说道:“住持方才给我一张字条,让我去寺院之后寻解,你和沁菊不妨先在寺中先逛逛,日落前我会到马车处寻你们。”
“是。”二人行礼回应之后,沁兰像是不放心又多说了几句,“不论何种结果,夫人切莫神伤。”
沉竹点点头,随后离去。
山上已不复上次来时翠绿,山花也多枯萎。
山顶之上人并不多,一眼望去没有沉竹熟悉的面庞,只有一个粉色的背影令她感到熟悉,她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润夏?”她叫出眼前人的名字。
“既来此,不如叫我沉夏,王妃赠名时,时值盛夏,便恰巧取了这个字。”
赋凌司为同期内的派出的细作都赋予了相同的字用做代号。
“你缘何知晓我的身份?”
“你刚到燕京之时,燕京城的辨情使便告知了我你的身份。”
辨情使是赋凌司在一城之中所设的最高机构,整座燕京城内细作、坊丁、刺客的行动都要听此处指挥。
“沉竹。”沉竹扭头告知身侧人自己真正的姓名,交付出了自己的信任,“你何时来此?”
“比你稍早些,大约是一年前。彼时景王府中购置家仆侍女,司使为我编造了身世,将我安排在燕京的人牙子手中,又设法将我安排进了景王府。”
润夏说及此,莞尔笑了一下,继续对沉竹讲道:“司使本是想让我凭姿色勾引景王,可我在外院之内平日里连景王的面都难以见到,偶有一两次进入内院,倒是误打误撞与王妃结缘,跟在了王妃身边,但也只是在王妃院中做些洒扫或是采买的活计,王妃待我很好,我也就断了成为景王妾室的念头,安心为王妃做事。”
“你可曾转递出消息?”
“只有过一次,传递的是景王身边亲近侍卫大概的信息。此后除了每月定时送来的解药,我与赋凌司再无信息往来,直到彻底失去联系。你呢?可曾传递出什么消息?”
“尚未。你可知晓不久前城北那间药铺老板身亡的事件全貌?”
“知晓一些。此人是赋凌司细作的事已有七八分确定,我虽未接触到案件卷宗,但确是在此事之后,景王不时便会晚归,偶尔还会召霍将军来府上小叙,我同在景王府跟前侍奉的人交好,那人同我说景王近来在忙廷正监的事宜,其间那人还隐约听到,朱国、毒药这样的字眼。我便是因此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既如此你我岂不是没几日可活。”沉竹越听润夏的话,心中的沉重便越添几分。
“我想约你来此,便是有了转机。药铺老板的死虽差不多已经板上钉钉,但朱国毕竟覆灭,此事又何以如此让他们上心?”
“是这么说没错,我曾问过景王妃霍间重意外升调燕京的原因,是因为景王在战场之上遇刺,霍间重救下景王,我才得以来到燕京。”
“如此说来,赋凌司之事或许有些转机?你我若能找到些线索,或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可时间是否太过紧迫?”
“至少还有几个月。”
“几个月?”沉竹疑惑地反问,“若按照我最后一次收到解药的时间推算,药铺老板在朱国覆灭之后不过只活了半年。眼下我只剩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此事你大可宽心,我出使任务之前,领我出去的那位司使曾跟我说过,赋凌司给予你我的解药虽可解毒,但也带着毒性,若是服用次数过多,不服药之后能够存活的时间也就越短。你刚来兆国不过几月,且尚未执行过任何任务,一年之期想必你还是能活够的。”
沉竹听后松了口气,也不去计较为何领自己出去的司使未同她说过如此信息。
黄昏渐渐来临,山顶上的人烟也愈加稀少。
“你我各自收集线索,十日之后还是在此相见,可好?”润夏转身,笑着对沉竹说道。
“好。”沉竹应下了邀请。
沉竹先润夏下山,下山之后,她来到拂尘寺的偏殿,从长老手中接过了那只为霍间重求来的平安符,随后登上马车,返回了霍府。
霍间重出征的日子定在五日之后,这几日来沉竹在府中很少能见到他的人影,他每日往返于京郊的军营和家中。
有时他在沉竹熟睡时归来,在沉竹醒来前离去,有时事务繁多,便直接宿在营地之中。
沉竹这几日在府中便收拾着霍间重此行要带的行装。
霍间重此次要赴的是南边的战场,与同站在覃国一边的安国作战。
安国国小,但国内之人极擅刀剑之术,因而依旧不可小觑。
霍任芙一连几天也未见人影,沉竹从沁菊的口中得知,这几日内,霍任芙一直在房中绣着一对护膝。
“这护膝是给谁所绣?”沉竹向沁菊问道。
在霍府的这几个月内,沉竹将这兄妹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有所了解。二人的和睦藏在时常争吵计较的表面之下,但不分日夜地绣一对护膝,是霍任芙绝不会为霍间重做出的事。
“奴听闻,此次叶统领也要同将军一起去前线。”
“叶准?“
“正是。奴听闻叶统领很早便跟着将军左右征战,想必二人很早便已结识。”
沉竹对此倒是有些惊讶,不过自己的心思倒也从未放在两人身上。
“芙儿此时可还在房内?”
“在。”
“那你陪我去看看她罢。“
沉竹走至霍任芙的房前,烛火在窗口处映照出温暖的光芒。
她轻轻叩响门扉,霍任芙并未前来开门,回应沉竹的是一声明显缓慢又轻声的问询。
“何人?”
“是我。”
在沉竹听到房中一阵物什摆动的声音之后,房门在她的面前打开,霍任芙凌乱的发与开朗的笑一并闯入她的眼中。
“嫂嫂怎么来看我?”
“这几日府中都不见你人影,自然要过来看看你。”沉竹边说边进入霍任芙的闺房,看向桌上摆放着的凌乱针线、毛绒和棕色的皮革。
“你这是在做些什么?”沉竹明知故问。
“做一对护膝。”
“给何人?”
“叶准。”霍任芙心知瞒不过,便爽快地说了出来。
“你与小叶统领何时变得如此亲近?我在府中这些时日竟未察觉。”
“我也说不清是何时,总之是有些心怡于他。”霍任芙招呼着沉竹坐下后,便又拾起了针线。
“那小叶统领可心怡于你?”
“我也不知。”霍任芙说到此突然有些懊恼,“我尚且不知我这双护膝能否成功送出,之前我也送过他些物件,他总是退还给我。”
不知结果,却能付诸这么多天的努力,这是沉竹现下难以企及的勇气和乐观。
“可惜我不精通针线绣法,没法帮到你。”
“无事的,嫂嫂能来看我我便很开心。”沉竹低着头,语气活泼地回应道。
沉竹看着霍任芙模样如此认真,便不忍打扰,起身准备离去,却在离去之前看到了梳妆镜一旁挂着的香囊。
她一眼认出是那日拂尘寺润夏给他们的香囊,霍任芙的香囊同她一般是浅紫色,只是绣的纹样不同,霍任芙的那只上绣着一朵小巧的荷花。
“哦,对了,那日你说你喜爱王妃所赠香囊的味道,我今日读了些书,也买了些香料,你若是有空,可来我房中,你我一起闲聊探讨。”
“好啊。”霍任芙听后眼睛亮亮地看向沉竹,“嫂嫂待我可真好。”
沉竹笑了笑,同她告别。
霍任芙也同她摆摆手,待沉竹离去之后,便又重新低下头去。
夜已深了,月光皎洁,哪怕隔着窗子,还是直直地照了近来。
霍间重此时尚未归家,沉竹沐浴之后,便先上床休息。
直至后半夜,有人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窸窸窣窣一番动作后,沉竹感到自己身侧的床榻沉了一沉,她不由得微微睁眼。
“可是吵醒你了?”霍间重看到沉竹眨动的眼皮轻声问道。
见是他,沉竹便也安心,将眼皮合上,翻身背对着他,试图重新进入睡眠。
“莫要生气。”霍间重从背后隔着薄被将她搂入怀中,“明日大军便要出征,今夜虽晚,我便还是想归家。”
控制不住的睡意让沉竹将这句话听得断断续续,隔了好一阵才发出个‘嗯’字,身上也懒得挣扎,任由身后人抱着。
霍间重听到她几近梦呓的回应,嘴角的弧度不由得上扬。
自那次将事情说清之后,他看得出沉竹眼中逐渐清晰的真心,尽管还是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面纱,但他还是感到了爱意与满足。
呼吸渐渐平稳,二人双双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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