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从醉心堂笑呵呵出来的人此刻双双跪在了院子中央。
雪粒变成雪花,霎时间洋洋洒洒。
进来时赵棉雪是想走到萧永元面前去的,可旁边的姒朵伸手拽住了她,如同在巷子里一般猛地跪了下去。
于是,她跪在院子里,公子坐在长廊下,垂眸俯视人的样子,像落在身上令人寒颤不已的雪花。
赵棉雪挺直着身子抬头仰视他,心中几多委屈,全部化为了僵硬的凝视。
到底是怎么了?
萧永元终于说话了,他脸上一片无辜道:“赵棉雪,你为何欺我?”
她脸色骤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欺负他?谁欺负他了?跪在下面的她们吗?
闻讯赶来的容妈妈进门便是一声厉喝:“好个养不熟的,胆敢冒犯公子!”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赵棉雪心头一紧,梗着脖子大声道:“没有,我没有!”四面楚歌令她紧张,好像大声一点便可以驱散她无尽的恐慌。
萧永元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容妈妈见状推搡了她的肩膀,“大胆,还敢犟嘴,果真欠管教!”
容慧的动作没有得到赵棉雪丝毫的注视,她死死盯着上面那个污蔑她和姒朵的罪魁祸首,伸出右手指着人急待为自己澄清。
“是你给我的,你说的,你不喜欢,都是我的!”说完她转头仰视着容妈妈,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妈妈,我没有欺负公子,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话音刚落,指着萧永元的手被猛地拍打到手臂,啪地一声,红通通垂了下来。
姒朵被吓到,干脆以头触地,颤抖俯身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望公子赎罪!”
赵棉雪拉了她一把,脸色愤然:“是公子的错,朵姐姐没有错!”
呵,她们现在倒是一国的了,他却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这就是有同伴的底气吗?看来他是太仁慈了。
萧永元躲开赵棉雪愤怒的眼神,皱眉看向弓着脊背的姒朵:“你,抬起头来。”他看着战战兢兢看过来的姒朵,“说说,你罪在何处?”
姒朵哆嗦道:“公子,公子给姑娘的东西自然是姑娘的,旁人不可染指。”其实按理说是赵棉雪主动给她的,没关系才对,可犟嘴并不是一件好事。
萧永元笑了,挑眉看向一边:“赵棉雪,你听到了吗?”
赵棉雪盯着他,恨恨地不说话。
闭合的院子和两旁林立的下人让她感到窒息,唯一敞开的天空此刻也被风雪覆盖,她的委屈被困在这方天地,直至淹没,无人在意。
她忍不住大声道:“不对,不对,是你欺负我。”然后更大声地重复:“是你欺负我!”
孩子不懂隐藏自己的委屈和理由,从始至终都只有通红的眼眶和简单的陈述。可一遍又一遍呼喊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显得她无理取闹,丝毫不懂知恩图报。
赵棉雪发现自己喊了以后无人接话,无人应和,她终于慢慢地,绝望地接受了诉苦无门的情形。
她忍着泪意低头看了看手里被捏碎的枣糕,突然抬手朝着萧永元扔了过去。
“还给你!”她发泄似地吼了一声,随后瘪着嘴道:“你还我的雪人。“说出这句话后,赵棉雪再也憋不住哭了。
众人一阵惊呼。
萧永元下意识偏头,枣糕砸在他的冷白的脸庞上,点点碎成渣然后滚落在大腿上方的衣料上,一片狼藉。
他摸摸脸,转过头来,看着大腿若有所思,最终道:“容妈妈,偷盗和欺上,该当何罪?”
哄骗是为了得到更多,若只是增长了旁人的气焰,让她恃宠而骄,那不如将人捏在手心里掌控。
容妈妈神情大变,最终却只低头恭敬道:“家奴偷盗者,笞二十,发卖。”可赵棉雪并不是家奴,不知该如何发落。
索性萧永元也并没有深究。
他好似大发慈悲道:“发卖便罢了,其它的,即刻执行吧。”
好似阎王下的判书,院里火速架起了长凳,姒朵被压倒在凳子上,啪地一下重重打在了臀部,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
先前的硬气来源于只是口头对峙,当可怕的刑法**裸摆在眼前,赵棉雪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总的来说,姒朵是被她牵连的,被她的自以为是,被她的烂好心,当看到旁人因为她挨打,因为她臀部染上鲜红,赵棉雪的良心受到了巨大的谴责。
那和自己被惩罚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在这逃不出去的醉心堂,她的心怕得要停掉,愧疚得要死去。
赵棉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起身,猛地趴到了因剧痛和惊吓而昏迷的姒朵上方。
此前常年干活的小人异常灵活,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她就一下子窜了过去。执刑者大惊,来不及撤销,打到旁的地方更不好,只稍稍卸力照样打了上去。
赵棉雪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勾住的活鱼,跳动了一下。
她忍痛口中不住呼喊:“不要打朵姐姐,呜,是我给她的,不要打朵姐姐,是棉棉的错!”
她被人迅速拉了下来,笞刑半途中止,大家无措的立住,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赵棉雪挨了一下,胸前沾上点点鲜血,是姒朵身上的。
萧永元看着下方混乱的场景皱眉,那染上的鲜红显得格外刺眼,连带着心里都不舒服起来。
“停下了。”
容妈妈心下送了一口气,说:“还不快谢谢公子。”
赵棉雪抽噎着,埋头一声不吭。
容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拉起人的胳膊,火速借坡下驴道:“公子,回去我会叫她跪着好好思过。”
赵棉雪小心翼翼抬头,刚才嚣张的气焰不再,眼神中是惧怕,是疏远,往日的亲切不复存在。
是啊,他本来就不想跟她当什么朋友啊,不是吗?
就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怕他,听他的话,来不来这里也好,该由他决定。
萧永元看她依旧不服气,只是不敢发作的神色,轻扬声线,故意看着人恶劣道:“哦,我看在其它地方估计不会长记性,就跪在醉心堂吧。”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醉心堂的下人干完了活只恨不得隐身遁地,长廊下只有赵棉雪跪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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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下午,天色将黑,灯笼高挂,雪花照下。
她跪着的小身子开始蜷缩,看着堆雪的眼神开始恍惚,赵棉雪照着书房那边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里显露出萧永元的侧影。
恨他又惧他,从此刻开始。
这样阶级分明的世界,人因为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身体自然的躲避下,连灵魂都开始曲折。孩子不懂事,当她习惯了卑躬屈膝和臣服,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会追究为什么这样做,她只会知道,主子说怎么做就该怎么做,没有原因,没有对错。
这便是所谓的天条,这是贵族从出生便给平民灵魂里烫下的烙印。
萧永元读大兴开朝史记,太祖皇帝原也不过是一介农民,所以,他以为尊卑与否都是一场豪赌出生的谎言而已。
他明白,但他不反驳,因为他是当朝长公主薛婉照,大司马萧梁之子,是这场谎言的制定者之一。
萧永元合上书籍,眼角余光看了看长廊下跪靠在墙边的赵棉雪。
他生气于不听话的她,所以他要驯服她。
萧永元虽心中尚有疑率,但同时也很期待。
直到天色尽黑,赵棉雪晕倒在了院子里。
萧永元探脑袋一看,咦,健壮的牛犊也会倒下呀,他道:“长宏,将人抱进来。”
长宏早已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忙应声道:“哎,好嘞。”
长宏抱着小人来到轮椅前,小公子示意他蹲下。
女孩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嘴皮干裂,
萧永元想了想,伸手过去摸了摸赵棉雪的额头。
手掌传来滚烫的温度,他反复贴上去,有一瞬间,想把暖炉丢掉,将人抱在怀里,那一定很舒服。
长宏急道:“公子,她这是起了高热,高热会烧坏脑子,得赶紧叫医师来看看。”
小公子如梦初醒,他沉吟一瞬,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转头看着长宏摊开双手道:“哦,是这样,你去请廖喜吧,把她给我。”变成真的蠢货可不是他想要的。
新奇地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萧永元满足地喟叹一声。
容慧因为今日的事实在心神不宁,但也不敢左右公子的任何决定。按理说她们这些长久伺候在身边的该说得上几句话才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长公主与大司马和离后,自己住去了申城的长公主府。
说她宠爱儿子吧,她没有争取一定将人养在膝下,说她不重视吧,对于萧永元的需求也是尽量满足,什么金银宅子都是最不值当说的。
那年公子五岁,思念母亲,非要独自去申城,身边的下人害怕出事,劝阻不得,强行将人带回了府里。
长公主听闻后将人接过去小住了两日。
得知前因后果,她斥责了萧永元的任性妄为,同时因为公子的要求,她把那帮扭送公子回府的下人也给发卖了。
容慧正是借着此事才被薛婉照安排到萧永元身边。
她学会的第一条便是,无论是好是坏,都不要随便去质疑公子的决定,所以帮赵棉雪求情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心中正长叹,便听得醉心堂连夜请了廖喜,容慧赶忙赶了过去。
跨进正院,风雪中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小公子抱布娃娃一般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宽大的轮椅将两人承托着,他贴着她的额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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