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停工了两天，在副本第七天复工。这个副本进度出乎意料得慢。中场休息，竹子看着剧本，思绪一瞬从电影上跑开。
T先是在想今天的拍摄任务。K公司的两名已经死去的员工，一个是企业高管郑观，另一个是T分管区域的职员刘殇平。此时B组正在拍摄郑观骂实习生的镜头，也正是这个视频，将T推上了风口浪尖。
“……你行不行？不行就滚蛋！心理素质那么差，一说就哭，要哭回家哭去！业绩属你最差了，公司养你是吃白饭的？你这个月的工资别想要了！……”
竹子注意着T们的拍摄——这个镜头是郑观给T们开视频会议，讲业绩批评理骂时把一个实习生说哭了；然后郑观特别把T提溜上去骂，骂到对方无地自容。
“我……不是……不是，”实习生抽泣着，努力为自己辩驳，“不是反抗您，我觉得……呜，觉得您说得很，很对……我就是，就是情绪失控了……”
随着实习生那卑微地一鞠，镜头悄无声息地后移，将几声拍照时的脆响收入其中。
那组的导演叫了停，看来是过了。
竹子低下头，翻动着手上的剧本——据蒋旭晚调查，郑观这事有几个员工都拍了照，其中一个拿到视频后投稿给了营销号。此事爆火网络后，还有两名目击员工在自己账号发文证实。
但这名投稿视频导致郑观被网暴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凶手，而是另一个受害人刘殇平。
也是这时，蒋旭晚才彻底相信这些自·杀案件中间藏有猫腻。
片中T推断，是凶手煽动了刘殇平，而投稿给营销号引导舆论的办法也是凶手传授的——因为以刘殇平这个不玩微博、不刷短视频、不逛论坛，平日里就看看动漫的宅男思维，是很难第一时间想到如此里手的做法的。
“还有五分钟。”千十路过竹子时提醒了句。
竹子翻回今天要拍的部分，眼睛看着，思绪却在游离，完全没看进去；T想到了昨天的饭局，还有对方之前所说……
千十这个人，神秘、强大，一看就有很多故事，很难不让人好奇吧。竹子想，T放下剧本，走上前。
“导演，能不能让我八卦一下？”
千十回头看T；一触上那冷漠的眼珠子竹子便知道没戏，T悻悻地道：“……我就是有场戏不明白。”
“哪场？”
见对方走过来真要跟自己讲戏的样子，竹子也正色起来：“啊，这个。”T哗啦啦一通翻，指向今天即将要拍的一场。
“奈良说T是因为郑观和刘殇平接连自戕感到了怀疑，最先感到怀疑的不应该是警方吗？为什么之前没有开启这方面的调查？”
竹子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临时想出来的借口烂透了。
“剧本会为了情节对现实有润色，不要太过用现实的死逻辑去扣剧本里的东西，那样只会让你和创作者都很累，还会忽略掉这剧本真正的精华。”千十垂着头，将竹子说的部分快速读了遍，“不过，剧本里没有的，你从演员的角度，要自己给它完善补充——从‘人’这个物种诞生起，自·杀的事件便时有发生。从某种程度上，这种事件是可以被理解的。比如刘郑二人生前都遭遇过网暴。”
“但同一个公司的员工前后遭遇网暴这种事，不会太特别了吗？”竹子道。
千十摇头：“网暴本身不会成为案子变性的理由；即使有‘推手’，郑观是被刘殇平害死的、刘殇平是被T行为的受害者报复的，这些推手都已经找到了不是吗？”
竹子盯着T：“那如果T们没有经历过网暴呢？”
千十重重“哼”了声；竹子露出抱歉的、赧然的笑——二人对这般试探心知肚明，千十特别讥诮地回道：“肖老师可以自己操刀写一个。”
正和梁落红演着感情升温的戏码，两人的演技在这种急需配合的感情戏上又跌破一个台阶——竹子已经开始走神了，也就是这走神，让T看见摄像机之后，B组似乎是出了什么事，闹闹咂咂。
“卡！”千十叫了停，竹子心虚，缩着头不敢说话。
“重新来，”T走上前，“肖琛，你最后反应不对。”
这是蒋旭晚和奈良聊着线索，在一次漫长的沉默中，被T的美貌吸引，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凑近，然后在若即若离间突然理智回笼，及时抽身的戏。
那最后将吻未吻，抽身离开的场面，竹子总是演不好，T想之后还有吻戏，这可得了——“你看T的眼神，没有被吸引到感觉，你现在演的，像是有一根木偶线把你拽到T面前的……”
旁边的工作人员发出笑声。
千十向后瞥一眼，笑声皆止，而后T道：“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你的东西？不仅是爱·欲的吸引，对精神的、对人类其T渴望的吸引也是可以的，想象一下，代入进来。”
竹子看着T思考，然后脱口而出：“好吃的。”
上个副本骑士街的苍蝇馆子那是真好吃……
梁落红忍不住笑了，一边捂嘴一边道：“抱歉导演，抱歉……哈哈……”
千十皱了下眉，说：“那试试吧。”
想必是反应没那么僵硬，这次终于过了。中场休息，竹子走向B组，询问副导演：“出什么事了？”
副导演见是T，脸上神色郑重了些：“是这样肖老师，B组今天拍郑观的跳楼戏，现场布置出了点问题，演员膝盖磕伤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生活制片那儿有药，已经给T上了，今天也会安排T休息，戏明天再拍。”
竹子点头，乍一听觉得也没什么问题；但出于任务中的严谨，T还是去看了看那个演员。
饰演郑观的是个长相板正的中年人，T坐在台阶上休息，手里拿着瓶碘伏；膝盖已经被包扎好了。小琴站在T旁边，两人看起来在等什么人。
“赵制片呢？”
竹子这话本是问小琴，但T低着头兀自摆弄着脚尖，不理人，这话就由郑观答了：“肖老师，赵制片去开车了。”
“哦，你的伤严不严重啊？”
郑观摸了摸头：“我看着是没什么事，但赵制片说都肿了，还是要带我上医院拍个片子。”
“那你好好休息。”竹子正欲离开，就听得一声急喊：“肖老师！”
竹子回头：“小琴，有什么事吗？”
小琴的脸埋在屋檐下，神色不明：“曹叔叔为什么不来剧组了？”
“这个……”T们买了剧本的版权，让另一个编剧来改，你曹叔叔自然不用来剧组了；但竹子也知道不能那么说，只打着马虎眼：“我也不清楚呢。”
却没想到，小琴急走几步，突然猛地朝T一推；竹子险些没站稳：“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把曹叔叔气走了！”
竹子站稳后，又退了几步，面对这突然发难的小姑娘，T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你冷静一下……”
郑观这时也撑着伤腿起来拦：“小琴，小琴，怎么能动手呢？……快跟肖老师道个歉——”小琴撒开T的手就走，转眼就没入纵横交错的小道之中。
直到赵制片开着小电驴来，竹子才脱身离开。
这天有夜戏，拍完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竹子进那灰色房间看了看，也没见着曹编剧。不知对方是不是任务失败回去了。
竹子是被一声尖叫弄醒的。推开门，几个主创也就是玩家面面相觑。发出声音的人在这一层大客厅的左首，而T们几个都住在右首尽头。
梁落红率先走出，对T经纪人道：“贺姐，我们去看看吧。”
竹子与千十对视一眼，随两人之后跟上；之后是苗舒淇和丹小贵。T们几个中没什么存在感的戚棉也悄悄缀到后头。
尖叫的是一个男人，T的叫声吵醒了T们那一边很多人，酒店走廊乱成一锅粥。外层很多人兴奋地朝里面挤，嚷嚷着“出什么事了”；中层的人兀自面朝中心站着，还有人拿出了烟。一个内层的女人被吓到了，发出凄厉的、像隼叫一般声音；T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路上掀起无数埋怨。
不知是谁喊了声：“导演来了！导演来了！”
空气安静一瞬，橡皮又弹向另一个极端——“太吓人了……太吓人……”
“这怎么一回事啊……”
“邹导，邹导，要报警吗？”
“报警吧……还有救护车……”
“救护车就不用了吧，凉都凉了……”
千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连连说了几句“安静”；可T又不像武侠片里的侠客，声音里有内力，这些十几人闹出的噪音还真没那么容易压下去——
“咣当！……”
竹子看不清千十是用什么敲击的栏杆，T猜测是之前见过的重剑；总之那一声又亮又响，尖锐地像一只剪子将噪音的布帛劈开。这声音在所有人心里激起共振，说话声停了下来。
“安静。”千十最后说了句；T扫视众人，将目光放到那个被吓到夺路而逃的女人身上，“出什么事了？”
女人扶着墙站直：“演郑观的那个，在房间里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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