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太阳才刚刚冒个头,城外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柳时晏在水边净了手,浓重的血腥味溶于水中,随着水流最后无影无踪。他将脱去的外衫重新穿上靠坐在一棵树下。
一夜的奔波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浑身上下的筋脉骨骼都叫嚣着疼痛,疼的久了似乎都有些麻木了。柳时晏半闭着眼,在这绵密的痛苦中昏昏欲睡,视野已经聚不齐清晰的影像了,只能模模糊糊察觉出现了一个人,似乎是那个要他以身相许,强娶了他的男人。
当年好像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有一人这样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在他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八年前,大渊皇宫晚宴。
宴席上众人觥筹交错,应酬声吹嘘声此起彼伏,暖黄色的烛火却也照得一片喜气洋洋。有好奇又没规矩的婢女站在在角落偷偷嚼着舌根:“诶,你说这晚宴皇上为什么会宴请江湖中人?”
“皇上的意思我怎么知道,但是那个什么门主带着的那个少年长得真好看啊。”小婢女说到这时都有些激动,双双红了脸向宴席的另一个方向看去。
柳时晏着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衫,为了方便,广袖纱衣下束了袖,更显得少年身形利落挺拔,头发高高扎起,一派少年意气。
与他谈话那人时不时被柳时晏逗的无语凝噎,他笑着饮了一杯酒,说是无趣,便去殿外赏景去了。
远离了宴会喧嚣,柳时晏顺着月光步入御花园,年岁尚幼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有趣,路过时极为手欠得攀折了不知哪位娘娘精养在这里的花。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多舌的嘴,柳时晏是习武之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就听见有人在暗处交谈,他武功好,轻功也是一绝,轻轻一跃便蹲在几人头顶听热闹,却不料想撞破一个大秘密。
那穿着宫里的衣裳说话却是掩盖不住的楼兰口音:“大渊的皇帝此时还沉溺于美酒和美人,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另外一名身穿华服脸上一片担忧,竟是不知何时从宴席上溜出来的七皇子,七皇子犹豫地说道:“杀了太子,依旧还有那江允川江屿尘压在我头顶,他们都是一母所出,必是同心的。”说到这些他更是咬牙切齿,只觉命运不公,“尤其是江屿尘,他从西北厮杀回来,手里还握着兵权!”
那楼兰人不以为意:“那岂不正好,杀了太子嫁祸给江屿尘,西北边境之地,认识几个楼兰朋友不是顺理成章。”
七皇子还在迟疑,那楼兰人不耐烦了:“你母亲是楼兰最圣洁的圣女,勇敢果断,你不像你母亲,你在害怕什么……”砖瓦微动,楼兰人警觉的看向头顶处,一只白色的猫叫了一声跳了下去。
七皇子被这细微的动静吓出一身冷汗,此时一看是猫,长舒了一口气。楼兰人却没有放下怀疑:“刚才那里有人,楼兰最英勇的战士会抓出偷听的老鼠,中原没有几个能比他武功更高了。”
宫闱挡住了月色,黑暗中柳时晏左穿右避,身后的人如鬼魅般甩不掉。他想往宫宴跑,楼兰人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身份,不曾想皇宫高墙林立哪都一样,绕来绕去尽不知道绕去哪了。掠上屋檐就能轻松找到回去的路,可他不敢,身后紧追着他的那人武功绝对在他之上,那人抱着杀人灭口的心,一旦被追上必死无疑,他可不想做这深宫里的怨鬼。
耳边只剩风声,柳时晏钻进了一个的宫殿,他微微平缓着自己的喘息,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周围太过安静了。
下一秒,弯刀抹向他的脖子,他迅速反应过来,险险避过,殷红的血从皮肤渗出,几缕黑发也随风飘荡掉落在地。
一击不中,弯刀瞬间便又至眼前,势必要取他性命。柳时晏躲也不是,战也不是,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也随着时间流逝。
一把短刃袭向心脏,柳时晏避闪不及,只能用肩膀接了这一刀“噗嗤”一声刀锋埋入血肉,虽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弯刀从另一边紧跟而至。柳时晏咬牙闭上眼睛,疼痛却没有袭来。
金石相撞擦出火花,一把长枪横插进来,挡住了弯刀的进攻。
骤然被人相救,柳时晏那时只觉得很累,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听见那人轻佻一笑:“宫宴上便注意到你了,长得这般好看死了多可惜,等着以后给我作皇子妃多好。”
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只记得浑身的伤痛,和少年戏谑的调笑,等柳时晏再睁开眼时,太阳西落,已经戌时过半了。
不等他起身,梦中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更为稳重成熟了:“醒了?醒了就喝药。”
江屿尘一手端碗,一手将人扶起,还顺手在他背后塞了个靠枕。他把碗递给柳时晏,“洞房花烛夜跑了就不说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天底下没几个你这样的新娘了。”
药很苦,柳时晏甚至怀疑这是对他的报复:“我说过要嫁你吗?”
江屿尘突然靠近,气息几乎要喷洒在柳时晏脸上:“是谁,一身狼狈的跑到我面前求我出兵帮你报仇。”
柳时晏感觉有些不自在,却也没表露出来,笑道:“王爷又不肯出兵,又要我以身相许,哪来的好事。”
见柳时晏半天端着碗不喝药,江屿尘拿过他手中的碗:“我又没说不肯出兵,只是出兵得有正当理由,大渊安稳百年贸然出兵,你不怕有人参我谋反?”
柳时晏眼眸弯弯,笑的柔情似水:“我瞧皇帝稀罕你的紧呢。”他手指轻轻挑起江屿尘的衣襟,“大渊各地官员死于非命,民间歌谣暗指承天门,多好的理由。”
江屿尘抓住他做乱的手,话头一转:“官员命案是不是和你有关?”
柳时晏面露不解道:“我这几个月都用来逃命了哪有精力去杀人,更何况我身体什么状况你还不清楚吗?”
两人僵持着,随即江屿尘冷笑一声:“是啊,病秧子就该乖乖吃药养病而不是到处乱跑惹事。”说着他将手中的药一口喝了将碗扔在一旁,掐住柳时晏的下颌吻了上去。
柳时晏没反应过来,眼眸瞪着面前的人挣扎都忘了愣了神,吞咽不及时药水从嘴角流出,划过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中,他猛的推开江屿尘,咳得昏天黑地。
罪魁祸首还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好了好了,不急。”
柳时晏咳得眼眸泛红,瞪着他时,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江屿尘眸色一暗却只是轻柔的将人拢进怀里,吻了吻他的眼睫。
柳时晏喉结滚动,沉默片刻推开江屿尘:“你能不能有点正事。”
江屿尘冤枉道:“齐淮动作慢,这不能怪我吧,我早就让他去查了,结果那个废物现在还没回来。”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避人,明显是说给院子里刚回来,凳子都没坐热的某人听的。果不其然,齐淮恼羞成怒道:“江屿尘你他娘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抱怨老子查的慢,你倒是自己去查啊!”
江屿尘只当是狗叫,对柳时晏道:“早知道他不顶用,我已经派暗卫去查过了。”
齐淮在门外气疯了。
江屿尘当然只是单纯的气齐淮,暗卫查的东西和齐淮能查的自然不一样。齐淮出身风雨阁,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情报处,获取情报消息有自己的手段,齐淮去查的当然是常人查不到的东西。
柳时晏同为江湖人士,当然知道齐家风雨阁,他问道:“你让齐淮查什么,承天门?”他垂着头,自嘲道,“你不如来问我,没人比我更了解它了。”
江屿尘不语,片刻后起身,嘴里还不忘调侃道:“你好好休息,再不出去齐淮要气傻了。”出门时轻轻掩上了门,并未关严,仿佛是怕某人多心一般。
柳时晏看着门缝投进来的夕阳,捻了捻指尖,轻声笑了。
出了门,江屿尘挥手间一名暗卫从树梢一跃而下,王府内景色甚好,树叶沙沙作响,隐藏了不知多少暗卫的身影。
那名暗卫道:“王爷,大渊境内未能找到张老的踪迹。”他自己也感觉疑惑,“从您吩咐了的那日起,弟兄们遍布中原没有任何张老行踪的消息。”
江屿尘皱眉,周身低气压压的暗卫不敢抬头:“张老曾提起过楼兰,莫书还在楼兰?让他注意着点。”
“是。”
命令下达,暗卫瞬息间便没了身影。
王府种着许多槐树,如今正值开花时节,清香弥漫在空气中闻着令人心神放松。
齐淮手里抓着一大把槐花,也不知洗过没就丢在嘴里:“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
江屿尘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回眸望了一眼卧房的大门:“去书房。”
槐花香味悄悄钻进了房间,柳时晏半倚在窗边,也不在意门外防着他的两人。光已经照不到这边了,晚风吹过窗边,柳时晏蜷指咳了几声。
黑暗逐渐爬上天边,齐淮点了书案旁的灯:“你知道承天门吗?”说完一想到柳时晏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如今江湖人都道承天门是一个魔教,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江屿尘关了门:“八年前的承天门却是能被皇帝邀请参加宫宴的。”
齐淮道:“对,问题就在这。他是什么时候从皇帝也得礼让三分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窟。”他抽出一支笔蘸了墨水,在庞大的皇室宗亲中圈出一个名字
“江璟年”
江屿尘摸过墙边的长枪,眼眸微眯:“前太子。”
齐淮又圈出一个名字:“还有七皇子江礼佑。”他用笔杆敲了敲桌子,“八年前,七皇子江礼佑因勾结楼兰意图谋害天子论斩,当初只认为是七皇子母妃嘉贵人从中作梗,挑唆儿子,如今再查你猜我发现什么好东西?”
墨水滴在江璟年这三个字上,齐淮咧嘴一笑:“这前太子可不得了啊,七皇子满脑子想着怎么弄死他,他不仅反将一军还能反过来利用江礼佑勾搭上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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