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苍名率先开口:“请问古董店今天开门吗?”
少年垂下目光,再抬眼时神色如常,站起身说:“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身形也很高。
苍名抬头看看他,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多大。
苍名举着半个油饼问:“此店主人呢,不住在这楼里吗?”
少年凉凉地说:“此店主人,随心所欲,有时日上三竿才起,有时夜半开门迎客,有时云游四方,有时闭门不出。”
苍名微微一笑:“想来是位有趣的老先生。”
少年问:“姑娘可是要找店主买什么东西?”
苍名犹豫了一下,说:“不知这店里卖不卖……珠冠?”
少年转身走向古楼后方,远远地留下一句:“想进来的话,就跟我来。”
“等一下。”苍名急忙小跑跟上。
这位少年穿着一袭银白色外袍,里衣、长裤和长靴则是海蓝色。长发束成高马尾,随步伐轻荡。
苍名觉得这种装扮有点熟悉,就是忘了在哪见过。
少年将她带到小楼后身,后门也锁着,旁边有一架梯子通向第五层。
他先跃上梯子,回头问:“你能行吗?”
苍名说:“爬高吗?我当然行了。”
那少年身手如飞,几下轻点,眨眼之间就跃到顶,俯视苍名一眼,从窗口跳了进去。
苍名不眨眼地看完,心想果然高手在民间。可惜当着她的面洗劫古董店,这可不能不管。反正也要进楼里藏身,不如顺手就替天行道,然后让他出去,自己留下。
于是当即一手举着油饼,一脚轻踏梯子,纵身一展就飞到梯子中段,再一个空翻就跃上第五层的窗台,顺势就跳了下去。
“啊?”苍名倒吸一口凉气。
想象中的单膝跪地、单手拄地、潇洒落在地板上的画面并未发生,因为这楼竟然,从第五层的天花板直通第一层的地面。
面积的利用率太低了。
苍名只来得及想这么一句。
正要使个定身法术,一道银白色身影从平地腾空而起,悄无声息。
苍名正想回击这小子的偷袭时,一只手环上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盖窝。
银白色少年抱着她缓缓落在地上,风起风定,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苍名抬起头,少年正低头看着她。
他的怀抱温暖如春,让人发现深秋的确已经来临。
片刻之后,苍名挣扎着自己落地,同时大声抱怨:“谢谢你接我,不过你怎么不提醒我这楼没楼板啊。”
少年没说话,背着手慢慢踱到一边。
楼里空空荡荡,厅堂辽阔,说话都带回音。
靠墙角摆放着古董架子和柜台,除此之外只剩四面铺着棕色木板的墙壁,比苍名住过的地方还破烂。
银白色身影悠闲地走到柜台前,回头呼唤苍名:“不来看看吗?”
楼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吼:“鬼克星!出来!”
“糟了。”苍名扑到窗边,从窗户缝里向外张望,随即踉踉跄跄地捂着心脏退后,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要杀我的人追来了!小公子,不瞒你说,他们要抢我的东西,我是无辜的过路人呐……”
苍名回忆着在戏台上看过的身段和念白,调动毕生之演技。
窗外是气急败坏的无律,和满脸寒冰的希声。两人作为堂堂散仙,头发凌乱,衣服沾灰,狼狈不堪。
少年向窗外看了一眼,啧了一声:“看起来果然一脸土匪像。”
“小公子,你快走吧,不要连累了你。”苍名把他往后门推着,“我就藏在这里,恰好今天这楼不开,他们不敢私闯的。”
少年一不留神差点被推个跟头,很快站稳脚跟,咳了一声:“不必惊慌,你在这里面玩玩,我去应付。”
不用他提醒,苍名早就钻进柜台里藏好,一个劲对他摆手:“快走,快走,别管我。”
铜铎派和不闻派戒律森严,弟子绝不能擅自闯入私宅,别说是不能对**凡胎的普通人动手,连打狗撵鸡都算是犯戒。
少年微微一笑,一把推开窗户,对楼下的两人朗声说道:“今日古董店不开门,二位是劫匪么?”
无律的声音传了上来:“你是谁?”
少年答非所问地说:“二位既然是劫匪,就得罪了。” 说着伸手拉住窗前悬挂的风铃,轻轻一晃。
叮铃,叮铃。
顿时闪电霹雳,轰隆作响,无数滚石坠落从古楼屋顶坠落,山崩地裂地砸了下去。
少年居高临下,占尽先机。楼下两人大惊之下,只有纵身躲避的份,顿时漫天都是无律的骂声。
希声似乎又在撒出黄符:“定!”
接着是巨石炸裂的声音。无律喊道:“更难躲了——盾开——”
苍名再也按耐不住,从柜台底下连滚带爬地出来,匍匐前进到少年脚边,拉拉他的下摆,悄声说:“我来。”
少年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苍名又说:“我来。”
他挑了挑眉说:“何必麻烦。”又一拉风铃,古楼的烟囱缓缓冒出炊烟。
轻烟弥漫着森森的苦涩气味,不向上行,反而往地面上飘。轻烟散入肺腑,如果地上站的是两个凡人,早就面目狰狞、双手前伸、状如阴尸了。
希声一拉无律:“夺魂散!”
两人齐齐向后飞奔出几丈远,无律扭头说:“多有冒犯,告辞。”
希声不满地问:“这就告辞了?”
无律说:“这古董店是逢焉城第一怪,凡是擅自闯入者,必定触发机关,你也看到了。”
希声淡漠地叹了一口气:“算了。那她应该不在里面。”
两人就这样边叹气边往别处去了。
苍名大气不出地看完,站起来拍拍长袍下摆,钦佩地看向这偷鸡摸狗的少年,发现他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苍名一愣,急忙说:“别误会,我不是贼,他们追我是为了……为了……”
少年轻轻一笑:“不是贼,那你进来干什么?”
苍名反问道:“那你进来干什么?”
“我是贼。”
“……”苍名上下打量着他,看他不仅摸清楼内机关,更反客为主,乐在其中。
“不是找珠冠么?”少年走到柜台之后,看了一会儿,拿了件东西递给苍名。
苍名正趴在柜台上看他的背影,顺手就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手里是一枚束发用的银质发冠。
她摸摸自己马尾上绑的黑布条,嘴上说着这多不好意思,心里在想这小贼莫不是喜欢劫富济贫?
少年满脸失落地说:“你不要吗?”
“要。”苍名鬼使神差地说,“我很喜欢,谢谢啦。”
在他的凝视下,苍名用发冠束起马尾。
“抱歉,珠冠确实没有。”他低头看着苍名,“还看吗?”
“不了。”苍名试探地问,“你经常进来吗?”
他又挑挑眉毛,好似在说这是当然。
苍名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委婉地说:“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出去吧。”
他走到苍名身边一摊手:“太高了,我出不去。”
苍名仰望头顶那扇窗户,楼里没有梯子。前后门都从里外上了双道锁,如果一脚踹开,之后主人回来势必发现,反倒徒增事端。
“那你抓紧我。”苍名单手揽住他的腰,废话少说,纵身一跃,带着他向上飞去。
少年始料未及,浑身僵硬,手慢慢地搭上她的肩头。
不对啊。苍名眉头一皱,发现他根本是自己在飞身上行,带起来一点不费劲。
须臾之间,两人徐徐落在楼外空地。
苍名松开他,不知何去何从:“你不会再进去吧?”
“姑娘,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呢。”少年乖乖地问,看起来非常真诚。
苍名反而歉疚起来,好言相劝:“你看,我又并非干涉因果的天神,不能永远盯着你。”
少年说:“你要永远盯着也可以。”
苍名继续说:“所以,如果你拿过这里的东西,就还回来,以后不要再进去了。”
“好,我记住了。” 少年微微一笑,“那你的发冠……”
苍名一惊,急忙要解下发冠:“我真不是……”
“你的发冠不是偷的。”少年话锋一转,“那本来就是我存在这的。”
苍名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隐隐听见无律拐棍触地的动静,知道他们还在附近徘徊。
苍名说:“请阁下不要对外说出我来过。”说完转身挥手走远了。
雨后初晴,光晖映照下,她的长袍质地精良,用同色丝线绣着云霄海浪暗纹,竟如同周身落满雪光。
天色渐晚,转眼漆黑一片。苍名叼着一片树叶靠在城门边,看着江上来往的船只。
只要跳上一艘船就能逃离这里,无律和希声连结着的前尘往事也就将再度沉寂。
刚修成散仙时,十九岁的苍名对师祖说:“我觉得散仙不算什么,我要成神。”
当时忘仙台上香烟缭绕,霞光万顷,师祖微笑着回答道:“既是证道之人,理应向道而行,斩妖魔平定四海,持仁心匡扶正义。”
“不过现在,还是先逃吧。”苍名扔掉树叶,扣上面具,慢慢地走上了一条破烂木船。
站在甲板上的船家立刻大声招呼道:“客人要去哪?本船舒适稳健,广受好评,百里之内,当天往返。”
苍名摸出几个铜板交给他:“您看这点钱够到哪,就把我放在哪吧。”
船家抬头看着她:“好丑的面具。”
“……”
船行风中,风行水上。破船顺流而下,转眼就漂远了。
苍名坐在船沿上,看着岸上景色向后退去。正在回想那个少年时,树丛忽然一阵唰唰乱响,躁动不已。
两只血红缎面、漆黑布底的绣花鞋自己从树丛中走出,踏着枯枝败叶,向城中一步一步行进。
电光火石之间,苍名已经飞跃上岸。绣花鞋不紧不慢地走着,苍名远远地尾随其后。
在第一户人家门前,两只绣花鞋站定。其中一只抬起来,踢了两下门板。
笃,笃。
“谁啊?”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大汉探头出来张望,没看见人影,又重新关门落锁。
如果他低头看看,就会知道那两只绣花鞋早已悄无声息地闪进门里。
苍名捡起脚边的落叶,遥望城中动静,眼中寒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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