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基携一身明黄,端得是不惧姿态,不过也是,现在他才是天下之主,才是决定人生死的那个人,他有什么可惧的。
着满绣的龙袍,绣文金龙有九,里面勾着五色云,匀称了天上地色。领前有一正龙,衬得少年天子威压无比、不可忤逆。交襟处有一行龙,飘若浮云,勾住衣襟,直直盘踞而上。
扣着苏羲掐住他的一双手,桃花眼里是数不尽的水汽:“你看,你就是这么在意他。”
苏羲可以说是看着顾永基长大的,在顾永基心里,就是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在苏羲心底里永远有那么不堪的那一段时光,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那段昏暗时间,顾永基总有一种失重感,借着针灸的名义,总是这里不爽那里不适的,谁也不要,只要苏羲,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患得患失的感受,只是享受那种悬在钢索上的感受,就这样无所皈依。
这种若即若离,这种少年欢喜,作为是乾元的顾永基第一次惶恐。
爱上了,就不想放手。极其拙劣的手段,一开始总是想捣蛋着吸引苏羲的注意力,最后还害得太傅受罚。
后来,顾子安来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受到苏羲的欢喜。外人面前,顾子安身份不如他,他在母妃去后,作为先皇后嫡子,自然被封了太子;顾子安身体不如他,总是动辄伤风受寒,隔三差五便不能来上早课。顾子安哪哪都不如他,但抵不过苏羲莫名其妙的关心,他知道,顾子安私下会唤苏羲为义父,朝中无人给顾子安说话,苏羲会。
顾子安身子总是偏弱了,也总是落课,苏羲也得父皇恩准,进宫给顾子安教授骑射礼乐。
顾子安冒出一些可笑的心思,提出不要“无尊严的和平。”他说的无尊严不过是和亲,可是在乾元眼中,用坤泽和亲真真是最好的一种法子,不用年年征战、提高赋税,只需挑选好些的坤泽,冠上一个什么由头,送出去便可得几年平安。
可是就算顾子安有这种可笑的想法,苏羲也只是微笑着听他说完,一双凤目笑得弯弯,透过眼底,印着些年少的魂,一身的温存茶靡,偷了人心。
可顾永基实在不明白,开口问苏羲:“我比他差在哪里。”
养心殿内飞阁流丹,苏式彩画勾得金琢黑苏画,各路名画散了一地,是帝王来不及捧出的心意。六柱梨花架子床旁龙凤烛交光星汉,顾永基就在这一地荒唐中问,很是固执。
苏羲只是皱着眉、一声不吭,眯起眼看顾永基:“他在齐国,你把他怎么了。”
顾永基也不挣扎了,只是闭着眼,送上自己最脆弱的脖颈:“我说了,你就掐死我吗?”帝王眼中泪光闪闪,刻满了位高权重者最初始的狼狈与仅剩的臣服。
他问他:“你会杀了我吗?”
苏羲回答:“不会。”顾永基睁眼:“为何不会,你是不是也舍不得。”
明明最脆弱的脖颈就握在苏羲手上,旁人也被顾永基支走了,顾永基还是直直送上自己,心甘情愿,此刻就死在征服者手上也无悔。
结果我脚踏上了钢索,脖颈被系上了绳,月老是不是瞎,不该系的人偏生让他们有了牵连。可是我爱上了便不放手啦,一厢情愿也好,自作多情也罢,就这样。
谁知苏羲答道:“他最愿楚国一切安好,天下少些动荡。”
苏羲说这话时,眼神穿过了时间的洪流,直直射入若干年前,但顾永基以为“他”就是指顾子安。顾永基说:“我已经派人去齐国了,顾子安,他,不会回来了。”他故意的,他在赌,赌自己比不比得上顾子安的一根头发丝儿。
苏羲瞬间脸色都变了,化掌为拳,狠狠砸在顾永基旁边的墙上,海墁苏画被惊得似乎抖了三抖,一地的瓷器惊了三分,龙凤烛闪了两下,散起微弱的光,苏羲狠狠盯着眼前的新皇,顾永基阖着双眼不说话,喉头哽了哽。
苏羲抬起顾永基的下颚:“你再说一遍。”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
顾永基还是重复:“我说,你见不到他了,他回不来了。”顾永基半睁了双眼,求而不得是不是,那这一辈子,谁也不要好过好了,一起等下辈子。顾永基继续说:“他是坤泽,该以他的方式守护他所谓的有尊严的和平不是吗?”
苏羲一把拍上顾永基的胸口,少年天子被打得也不得后退,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老男人,脑中一塌糊涂,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我看你想死!”
说着要撂下顾永基出去,顾永基怎么会让他得逞。
养心殿外是苍凉月色,一地惨白。
“来人啊,给朕将苏相拦下,苏相意图不轨。”
少年天子唇角边还挂着鲜血,顺着左边,勾起小小酒窝,笑得像地府里求爱不得的索魂人禁军,因着固执,被深爱而铸就的仇恨困在了无间地狱的彼岸。
禁军团团围住苏羲,苏羲着一身玄色衣衫,直直回头看向顾永基:“你这是做什么。”
顾永基站在殿上开口:“苏相图谋不轨,暗自屯兵,朕要替太上皇除去此等人。”苏羲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张,随即想策马奔出。
禁卫军拦下苏羲,一代逆臣,爱而不得,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是我求而不得的臣服。
顾永基走入宫内暗道,走过一条长长的路。
暗道的尽头别有一番天地,是架着六柱攒花架子床的“牢狱。”放满了各大家的名品,不可多得的真迹,密密麻麻的印章遮去了完美,苏羲抚上其中一个印章,那上面刻着“护屹”二字。
苏羲就这样,一身月白常服,坐在那里,不染世间尘。
苏羲坐在交椅上,上部安栲栳样椅圈儿托住了苏羲劲瘦的腰背。
苏羲听到声响,瞥眼看顾永基:“皇上这是打算做什么。”语气上看,这人已然是冷静了下来
顾永基走过去,跟他碰了一杯:“金屋藏娇行不行。”
苏羲也算是个识时务之人,手中抚着那块赤色的印章图案:“你把顾子安送去齐国,倒不失一个好主意。”顾永基偏了偏头看他:“怎么?不心疼了?”
苏羲沉了沉眼:“这些年,我心疼,可他那性子啊,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总是想给自己找罪受。”
顾永基看了看似乎独自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苏羲:“难道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
苏羲抬眼看他,是少有笑得正儿八经:“我问了你会说?”
顾永基阖上了好看的眼,细细嗅了嗅空气里冷淡的茶靡味:“你问我,我自然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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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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