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回程那日，是个艳阳天。
漠北多风沙，这日竟出奇的连微风都未飘来丝毫。
萧婵只留下了几个婢女和禁军，其他侍奉的人全部遣散了回去。
她和陈家母女一起送队伍到军营门口，临了分别之时，萧婵还是叫住了方庭云。
“小方大人。”
方庭云御马回首，他穿着素白的衣裳，太阳从天空倾泻而下，为他渡上了一层金光，显得是那样的圣洁。
萧婵含笑问他：“小方大人会为本宫在朝廷中分辩的吧。”
方庭云沉默。
可萧婵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知道，方庭云一定会动恻隐之心的。
“再见了，小方大人。”
萧婵微微颔首。
“驾！”方庭云回以点头，然后加快速度朝队伍前面。
其实萧婵是很讨厌他的，每每和他站到一起，他的高洁总能称得别人分外阴暗。
陈英是过来人，她看出了萧婵与那位小方大人之间淡淡的情愫，无声笑着摇头。
到底是人老了，竟然开始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了。
送走了大部队。
陈英也开始着手准备替换飞鱼关将士的事。
她原本是想让萧婵呆在后方，这里总归是要比飞鱼关安全不少的。
可萧婵说什么都不愿意，铁了心要跟着她们一起。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发生暴乱，谁还能顾得上她。陈英是左哄右哄，奈何萧婵是铁了心要跟着一起去。
还说：“要是不带着她一起，她就悄悄跟上，怎么也要到飞鱼关。”
最后，担心她一个人在边关乱跑出事，陈英还是妥协了。她嘱咐了陈随安，让她寸步不离的跟着萧婵，护她周全。
军营里，除了村民妇孺，就只剩下养伤的士兵，和两队精兵。
临走时，陈英依旧不放心，又对照顾军营的齐大妈再三嘱托：“万事小心，尤其看护好孩子们，还有……”
齐大妈笑着打断她：“将军，放心吧，咱们在后方怎么都好说，倒是你，要注意安全啊。”
陈英愁容放缓，也回她以微笑：“你也是，多谢了。”
大部队开始动身。
马蹄踏着黄沙，一路上尘土飞扬。
萧婵坐着她专属的马车，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虽然飞鱼关离军营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可越往前走，路上的植被越稀松，黄沙覆盖的地方，粮食想种都种不出来。
她收回视线，转头发问：“随安姐姐，我们为什么不在往后撤一点呢，这地方不出谷物，也不养牛羊，没什么作用。”
陈随安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露出几分悲壮神色：“公主，你知道吗，我们连失了三座城，这地方是不富裕，可却是我朝百姓赖以生存的家园。”
“公主或许见到过军营里和我们同吃同住的村民，他们都是那些城里的百姓，两国交战，他们无辜被牵扯进来，齐军在城中屠杀，我们能救的只有寥寥几人。”
“飞鱼关，易守难攻，我们要再撤退，那些躲在我们身后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萧婵皱起眉头。
现在的她理解不了这份情感，虽然在皇后手下过得并不好，可从小在深宫锦衣玉食，她根本体会不到战争带给人的伤痛。
陈随安有些伤心，萧婵想要安慰她，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她现在能做到的，似乎只有道歉了。
陈随安没有回她，也许在这种家国大义面前，她无法替那些枉死的冤魂释怀。
深夜凌晨，大部队终于到了飞鱼关境内。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下，萧婵察觉的周身的顿挫感才醒来。她揉着眼睛，身边陈随安抱着剑，正闭着眼小憩。
“到了吗？”
陈随安忽然睁开眼，她睡眠很浅，一丁点动静都能察觉到。
马车外，雕玉回复道：“小姐，可以下车了。”
萧婵刚想动身，却被陈随安一把按住。
她太警敏了，靠在车窗前，轻轻撩开一点车帘，反复确认外面安全，才扶着萧婵下车。
夜色昏暗，士兵们架起火把，为萧婵铺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萧婵小跑着，对面陈英和一众将士正在大道尽头等着她。
“英姨！”
陈英对她温柔一笑，然后与身后长相粗旷的汉子对视了一眼。
这边，萧婵刚跑到他们身边，那名壮汉立刻跪地抱拳：“臣镇北军左旗副将赵去恭迎公主大驾！”
萧婵微微颔首：“赵将军快起来，边关苦寒，多亏赵将军全力御敌，您该受得本宫一拜。”
说着，萧婵微微屈膝福身。
这天下哪有公主给大臣行礼的道理，一下子把赵去整不会了，急忙上去想扶，可又觉得不敬，急得他是抓耳挠腮。
“公主这…诶呀…我这…”
萧婵站直身子，看了一眼来迎接她的将士，大声喊到：“众位英雄还请放心！父皇心系前线，特派本宫来此视察，还请众位英雄放心，只要有本宫在此一天！边关就不再会有饥饿！”
话落音，四周鸦雀无声。众将士都面面相觑，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长期以来被遗忘和抛弃的阴影笼罩在众人的心中，他们暂时还放不下戒心。
萧婵也知道失了的军心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收复回来的，她深深朝他们一拜，身影略感落寞。
赵去将此情况看在眼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撩袍下跪，率先领头：“臣等忠心报国！绝不负公主与圣上所期！”
在镇北军左旗中，赵去很有威望，他一跪，那些心思飘摇不定的将士们也跟着下跪齐声附和：“臣等忠心报国！绝不负公主与圣上所期！”
暂时稳定住军心，萧婵才感觉到略微的疲惫。
飞鱼关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差很多，这里营帐破破烂烂，只有一道城墙阻敌，关中的百姓大多都撤退了，屋舍被流火侵袭不成样子。
有许多士兵没有避雨的地方，只能搭着简易的破布罩住头顶，勉强住下。
夏日里炎热，总有蚊虫叮咬，萧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的蚊子，住在营帐里还好，可躺在外面的将士……
萧婵坐在塌子上，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
倘若她要是乖乖跟着车队回皇城，估计就不会现在这般烦忧。
“快睡吧，我睡地下护着你。”
陈随安端着一盏油灯放到萧婵床边，自己找来一床被子垫在地上，就准备这么穿着衣裳对付一晚。
这次萧婵身边没带什么人，谨姑也被她留在了后方养伤，为了时刻保护她，陈随安特意如此。
萧婵收起思绪，脱了鞋爬上床。
她很嫌弃床榻上的被褥，可这里是边关，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为了赢得军心，她别无选择。
躺下后，萧婵强迫自己闭眼入眠，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睡了一觉的缘故，现在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转身面朝着陈随安。
“随安姐姐，随安姐姐？”
陈随安才浅浅进入梦乡，听见有人唤她，立刻用力撑起眼皮。
“啊…怎么了…”
萧婵向后挪了挪，张开手拍了拍床榻：“你上来睡吧。”
“啊？”陈随安发出疑问：“你不是喜欢和别人一起睡吗？我记得那个姑姑好像说过来着。”
萧婵：“你上来吧，我现在不想一个人睡了。”
她一个人脏有点不舒服，但两个人都脏了，萧婵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陈随安伸了伸懒腰，转头抱着自己枕头上了床榻。
她被子沾了地，想着萧婵一定嫌弃，索性脱了外衣盖在身上。
奔波了一整天，大家都困了，萧婵也逐渐进入梦乡。
营帐外，赵去再三吩咐士兵：“一定要提起精神来，保护好公主和将军安全，等过完这一晚，咱们站好最后一班岗就能回后方修养了。”
“是！”
夜晚总是象征着安宁，白日里的劳累在此刻化为虚无。
身边有人，萧婵睡得很沉。
陈随安始终抱着宝剑，沉睡的容颜也渐渐安和。
“敌军突袭！”
“敌军突袭！”
“…”
帐外传来微弱的呼喊声。
陈随安几乎是立刻睁眼：“不好！”
她赶紧起身，拉起萧婵：“快走！”
此时的萧婵睡意朦胧，从来没有体会过战乱她此刻脑袋不在家。
陈随安反应迅速，见萧婵还迷迷糊糊地，直接背上人就冲出了帐外。
冷风一吹，萧婵才清醒过来，她来不及反应，一颗火石已从天而降，重重砸向地面，所幸陈随安躲得飞快，两人并未受伤。
“敌军突袭，所有人拿上盾牌上城墙！左旗一队二队去取水！剩下的人驾投石车！死守阵线。”
陈英临危不乱地安排着应对方案，士兵们在她的带领下也从无头苍蝇，开始有序进行任务。
陈随安背着萧婵来到她面前，将她放下后提着剑上前：“将军，我去城墙边守着！”
战场面前无母女，陈英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萧婵：“你带着公主去后面避一避！带着伤员一起去，快！”
陈随安想了想，最后应下：“末将遵命。”
萧婵看着流火纷飞的场面乱了神。
陈随安起身拉着她就往后面跑。
“英姨呢，英姨怎么办！”她回过神来，开始担心起陈英的安危。
陈随安来不及跟她解释，快跑到伤兵营门口，朝里面大喊：“所有人，拿上刀剑跟我去后面，快！快！快！”
萧婵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这些受伤的士兵或手或脚都缠着白布，上面还印出大片血迹。
“快走！”
前脚陈随安带着所有人冲出营帐，还未休息片刻，身后就有大片流火袭来。
她们走的快，可身后身后还有不少行动不便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被流火击中，永远的长眠在了营帐之下。
看着眼前一幕，陈随安恨得红了眼眶：“m的！”
可她根本来不及悲伤，快速拖着萧婵和幸存下来伤员跑到一里外都小山丘暂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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