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赴死

周末如同指间流沙,在抓耳挠腮的“忏悔”和秦旭冉间歇性抽风中,飞快地溜走了。

周一早晨,天空是那种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蓝,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仿佛刻意要照亮某个即将到来的“刑场”。

秦家那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南江一中的路上。车内冷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炎炎夏日形成两个世界。

后座上,秦旭冉瘫靠在真皮座椅里,脑袋歪向一边,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熨烫得最平整的校服,连领带都系得一丝不苟,但这番郑重其事的打扮,更衬得他此刻了无生趣的状态,像极了被精心装扮后送上祭坛的羔羊。

“啊……”他发出一声悠长而飘忽的叹息,灵魂仿佛已经从头顶飘了出去,在车顶盘旋,“生命……是多么的绚烂……而又如此的……短暂……”

驾驶座的司机目不斜视,显然早已习惯了自家少爷时不时的戏精行为。

坐在他旁边的于景,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英文文献,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声毫无波澜的“嗯”,像是一根针,轻轻戳破了秦旭冉悲春伤秋的气泡。他猛地转过头,用那双写满了“生无可恋”的眼睛盯着于景:

“景哥,你不紧张吗?不害怕吗?不觉得这是人生中难以磨灭的污点吗?”他语气激动,试图在于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找到一丝共鸣。

于景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毫无起伏:“紧张有用?”

秦旭冉一噎:“……没,没用。”

“害怕能不上台?”

“……不能。”

“污点已经造成了。”

秦旭冉:“……”好的,这天没法聊了。

他颓然地重新瘫回去,感觉更绝望了。于景这种绝对的理性,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残忍”。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过了几分钟,秦旭冉又忍不住了,他开始掰着手指头碎碎念:

“景哥,你说到时候我是应该表现得痛心疾首一点,还是云淡风轻一点?痛心疾首会不会太假?云淡风轻会不会显得态度不端正?”

“要不我到时候声音带点哭腔?显得真诚?”

“马猴会不会临时加戏?比如让我们即兴发挥,谈谈感想?”

“台下会不会有女生给我拍照?把我哭唧唧的样子发到校园论坛?”

他每问一句,就充满期待地看向于景,希望能得到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哪怕是敷衍的安慰。

于景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只是在秦旭冉停顿的间隙,用最简练的语言回应:

“随便。”

“你试试。”

“可能。”

“会。”

秦旭冉:“……”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寻求安慰,而是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极其低效率的人机对话。于景的每个回答都精准地堵死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并且成功地将他的焦虑值再次推高。

“景哥,”秦旭冉忍无可忍,幽幽地说,“我觉得……你还是闭嘴比较好。”至少安静能让他自欺欺人地假装世界和平。

于景从善如流,立刻收声,重新沉浸在他的英文文献里,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

秦旭冉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静模样,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继续自己的内心戏,脑补着各种周一升旗仪式上的社死场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车子终于驶近了南江一中那气派的大门。今天似乎是某个检查日,校门口比平时多了几位值周老师和学生干部,检查着学生的仪容仪表。

看到这阵仗,秦旭冉刚刚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正了正领带,深吸一口气,做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于景也收起了手机,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校服外套。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下颌线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一些。

车子平稳地停在校门附近。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早晨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带着灼人的温度。校门口人流如织,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走进校园,充满了周一开始(或许并不)的活力。

这蓬勃的生机,更加反衬出秦旭冉内心的灰暗。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于景身后,像是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景哥,”他声音发抖,“要不……我们假装肚子疼?去医务室躲一躲?”

于景脚步不停,目视前方,声音冷淡:“马猴会亲自去医务室把你揪出来。”

秦旭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寒颤,彻底熄了临阵脱逃的心思。

两人穿过校园,走向操场。周一升旗仪式是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的集体活动,此刻,各个班级正在体育委员的指挥下,陆续整队。

熟悉的进行曲在校园上空回荡,激昂的旋律此刻听在秦旭冉耳朵里,像是催命的号角。

他看到了自己班级的队伍,也看到了站在队伍前方,正和班长说着什么的班主任。班主任的目光扫过来,似乎在他们俩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我都知道了”的了然和一丝无奈的同情。

秦旭冉赶紧低下头,假装系鞋带。

于景则面无表情地走向队伍,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身姿挺拔如松,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公开处刑,而是一次寻常的升旗。

秦旭冉磨磨蹭蹭地挪到于景身边站好,感觉周围所有同学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上,充满了好奇和探究。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喂,旭冉,景哥,听说你们俩周末搞大事了?”前排一个关系不错的男生回过头,挤眉弄眼地小声问道。

秦旭冉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提了……兄弟我周一过后,可能就要社会性死亡了……”

那男生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节哀”。

于景则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目光平视前方,看着旗杆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升旗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出旗,升旗,奏唱国歌。整个过程庄严肃穆。

秦旭冉站在队伍里,心不在焉地跟着唱国歌,眼睛却不停地瞟向主席台。马猴主任已经站在了上面,旁边还站着教务处的另一位老师。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马猴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让人心里发毛的“微笑”。

国歌声毕,常规的国旗下讲话开始。一位学生代表上台,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关于青春与奋斗的话题。

这平时听起来还算激励人心的讲话,此刻在秦旭冉听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感觉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又无比迅速。他既希望讲话永远不要结束,又盼望着这该死的审判快点到来。

于景站在他旁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终于,学生代表的讲话结束了。

台下响起一片礼貌性的掌声。

秦旭冉的心脏骤然缩紧,来了!

果然,马猴主任拿着话筒,走到了主席台中央。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那种“我又要开始表演了”的和煦笑容。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马猴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操场,“在开始新一周的学习生活之前呢,我们首先要强调一下校规校纪的重要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良好的秩序,是我们学习生活的重要保障……”

他开始了长篇大论的铺垫,每多说一句,秦旭冉的脸色就白一分。这感觉,就像是被钝刀子割肉。

于景也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对这番冗长的前奏感到不耐。

“……然而,就在上周,我们学校却发生了两起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的违纪事件!”马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高二(三)班的于景、秦旭冉两位同学,无视校规,公然翻越围墙,逃课外出!”

刹那间,整个操场上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高二(三)班的队伍里,精准地锁定了于景和秦旭冉!

秦旭冉感觉脑袋“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脸颊烧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却又强迫自己站直,只是眼神飘忽,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于景则依旧站得笔直,承受着所有人的注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并非全无感觉。

“经过教育,这两位同学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马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我很欣慰”的语调,“下面,就请于景、秦旭冉同学上台,向大家公开检讨他们的错误行为,以示警戒!大家鼓掌!”

“哗——”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带着好奇和看热闹意味的掌声。

秦旭冉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于景用眼神“架”着,一步一步,挪向了那条通往主席台的、仿佛无比漫长的台阶。

赴死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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