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莫名想到言昱安行冠礼那日,庭院里一袭白裳的男子背身而立,灰白如银的月光镀在他身上,在他的墨发上,眉眼间,那一刹他整个人清绝出尘又缥缈至极。
他当时没有接过她的荷包,只是语气疏冷的对她道了声谢。明明从那时起就在刻意疏远她,现在为什么还要处处关心她?
心里觉得难过,就像是在心底埋下委屈的种子,酸涩的滋味在心底发酵,却又吐不出咽不下。
陈英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低下头掩住眼底情绪,低低说,“小的时候听人说,长大及笄就该许配人家,以后就不能陪在亲人身边,那时候我哭着跑回家,跟阿爹说阿英不要及笄,不要嫁人。”
不知不觉中,她抬起头来,平静地迎上他的双眸。
言昱安望着她清冷的眉眼,她那倔强着,抿紧的唇角,沉默了会儿,他眸中交织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但是现在我想嫁人了,我想有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家。你若真想送我点什么,不如就帮我寻一门亲事,可好?”
陈英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深吸了下鼻子,将眼底的泪意压下去,湿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悠然洒脱。
“好。”他的声音轻而缓,没有一丝情绪。
直到马车行驶到侯府门前刚停稳,陈英先一步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跨进门去。
平康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挠了挠头,今早出门时英姑娘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又跟世子爷闹脾气了?
可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英姑娘性子最软和,就连跟下人说话也一向是客客气气的。也不晓得世子爷究竟对姑娘做了什么,先是送银子被拒,又是放下公务告了一日假还是没能哄得姑娘消气。
平康脑瓜子转了几转,突然被自己冒出的猜想吓了一跳,赶紧缩着脖子瞥了眼马车。又久久不见言昱安下来,他小心翼翼朝车里唤了声,“世子爷?”
马车内一直没有动静。
就在平康正要凑近时,车帘被掀起,言昱安缓缓走下来,他站在府门前,抬眸看向侯府大门正中间的匾额,静静伫立,一言不发。
平康见他站着不动,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觉得世子爷面若寒霜,心里就隐约觉出点什么,便也越发小心伺候着。
陈英发现自从那天回府之后,就再没碰见过言昱安。听院门守夜的小厮说,他总是回得很晚,回来之后,歇息不到两三个时辰便又要去上值,近来夜里还犯肺热,整宿咳嗽,瞧着人都消瘦许多。
她只是静静听着也不多问,秋雁以为她在担心,反而劝慰她,“世子爷犯病,想是已经请太医瞧过,我前日还看见平康去小厨房端过药呢。”
陈英望着手中刺绣愣愣出神,她素来晓得言昱安身子弱,一年四季衣裳都穿得较旁人多些,即便是到了炎热夏季,他的手也始终如握寒冰。
从前他教她写字时,冰凉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握笔的手背上,在那炎炎夏日里,忽如雨夜凉风袭来,顿时燥热全消,只余舒爽适意。那时她还暗暗贪念过他手心的清凉,却从未想到他是身子虚弱的缘故。
心中虽然担忧他的病情,但还是不敢去探望,只能默默在心里向菩萨祈祷,好像唯有这样她才能觉得心安。
等到陈英及笄这日,老太太和秦氏都派人送来及笄礼。老太太送的是京郊的一处田产地契,只说是贴作将来的嫁妆,秦氏送来的是一副京城时兴的头面,赤金翠玉极其精美,又极其奢华。
陈姨娘自是拿不出那般贵重的及笄礼,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云州的家乡菜,姑侄二人还小酌了几杯青梅酒。这是陈英第一次饮酒,酸酸涩涩的酒液入喉,胸腔顿时生出阵阵暖意,却也勾出万千愁绪,萦心绕怀,不得纾解。
因饮酒的缘故,她今日睡得也比平时早些。
只是仍觉得心燥口焦,太阳穴也突突直跳,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只好披衣起身,临着窗吹了会儿凉风。
这时院外有敲门声,守夜的丫鬟去开门,又匆匆返回屋里对陈英道,“姑娘,世子爷过来了。”
陈英甩了甩脑袋,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那丫鬟上前替她挽起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又替她穿好衣裳,这才悄悄退下去。
直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慢慢转过身,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白衣胜雪,面若冠玉的言昱安出现在她眼前。
他与一脸茫然的陈英对了个正着。
见到是他,陈英揉了揉眼睛,又连揉了好几下,她的眼前还是一片昏花。于是她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眼神就变得更加迷惘起来。
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合,似在嘟囔着什么,她脚步虚浮,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如痴如醉的神情。渐渐地靠近过来,他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果酒香。她晃动着双臂,脑袋一歪,双眼映着烛光莹亮非常,竟望着他咯咯地笑起来。
原来,她是吃醉酒了。
言昱安双眸沉沉地看着她,扶住她晃动不安的手臂,引着她在圈椅里坐下。
也不看她,他径直从袖中取出一支桃木簪,认真地戴在她头上。似是感觉出异样,陈英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在酒力的催动下,她的眼里少了平素清醒时的克制,多了一分渴念和迷离,她用一种清醒时绝不会出现的痴迷眼神,动情地望着他。
对上她这样的目光,言昱安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捂上她的双眼。感觉到掌心里眼睫轻轻颤动,言昱安心绪不稳,长叹口气,用有些沙哑地声音说,“阿英,不要这样看着我。”
被他捂着眼睛的陈英动了动。
她扯开他的手,又拉开些距离,依旧微仰起头,迷醉地望着他。这眼神太过执着,这一刻的她,似是忘却了横亘在眼前的千山万水,还有无穷无尽的悲酸苦楚,只是把那深藏于心的恋慕,深藏在眼底的渴求,这般痴痴的,不可遏地倾泻出来。
这眼神太痴迷,又太过苦涩。在这争名逐利的炎凉世道里,已经不会有人如这般思慕情深,相思入骨。
言昱安忽然觉得眼眸酸涩,他仰起脸轻叹一声,好一会儿,他颤抖着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下颌正贴着她的头顶,忽然感觉腰间一紧,却是陈英贴身环抱住了他。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又深深吸了口气,而后松懈下来,身子酥软得如一缎柔滑的素锦。
这时候的陈英不同于以往,她像一只疲倦的小鸟飞回巢穴,栖息在他的臂弯中,有些酣适,又有些满足。
言昱安温柔一笑,伸出手轻抚着她的长发,又似梦呓般一遍遍轻声唤着她,“阿英,阿英……”
陈英恍恍惚惚,似是应了一声,“嗯?”
听见她这般柔媚的声音,言昱安怔了怔,他侧过头贴在她耳畔,苦涩地轻叹一声,幽幽说,“阿英,你不该爱上我的。”
恍惚中的陈英,听到他的话,下意识便将他抱得更紧,她微抬起头,柔嫩的唇瓣轻轻蹭过他的脖颈,激得他浑身一阵战栗,立即变了脸色,将她从怀中拉开,按坐在圈椅里。
陈英歪着头,有些迷惘的望着他,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她小声嘟囔着,“世子哥哥?”
闭了闭眼,她皱起眉看向他,似在认真地辨认着,忽然她又憨傻地笑起来,摇摇头,“世子哥哥他才不会来找我,他不喜欢我的。”
她一边傻笑着,一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压住言昱安的嘴唇。
就这样望着望着,忽然就湿了眼眶,眼睫轻轻颤动,一颗颗泪珠从眼角滑落,顺着面颊流入脖颈,直到没入衣襟深处。毫无征兆地,她踮起脚尖,殷红的唇终于覆了上去。
言昱安只觉浑身一震,嘴唇是上一片温软,还有果酒的微涩与甘香。这一下,他彻底慌了神,极其狼狈地转开脸躲闪着,可他越是躲闪,陈英就越是笨拙的扑上来。
渐渐地,言昱安的呼吸越来越乱,如玉的脸上已如炽火烘烤着,也越来越红。终于他再也招架不住,拦腰一把将她抱起,直直朝床榻走去。
感觉被禁锢住,陈英不舒服地胡乱扭动几下,有些幽怨地哼了两声,便只觉得天旋地转,泪眼迷蒙间,竟很快昏睡过去。
言昱安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又拿替她脱去鞋袜,盖好被子。他站在床边,喉结上下滚动着,静静看了她半晌,慌乱的心潮终于平复下来。
又整理好被她扯乱的衣襟,这才镇定从容地走出房间。他看了眼天边月色,又垂下眼眸,对守在门外的丫鬟低声嘱咐了句,“不要告诉她我今晚来过。”
那守夜的丫鬟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更是吓得连眼都不敢抬。恨不得此刻化作做烟尘被风吹散,消失得一干二净才好。
直到那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那丫鬟呆了呆,心中犹是不解。
半晌她才晃过神来,进屋朝床榻上看去,就瞧见陈英沉静的睡颜,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见她衣着完好这才长舒口气。
这一夜陈英睡得很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她起来坐在铜镜前,正要唤秋雁进来给她梳妆,却意外的发现头上多了一支木簪。
取下来看了看,发现簪尾处刻了一个小小的英字,唇角不自觉漾开笑容。
犹记得幼年时邻家姐姐及笄时就戴过桃木簪,她还一脸娇羞地跟自己解释,按云州习俗,每个姑娘及笄时都会拥有一支独一无二的桃木簪,由家中父兄,或是定亲的郎君亲手雕刻。而邻家姐姐那支,便是与她定亲的小郎君雕刻的。
那时她满心艳羡,回家还跟阿爹和阿兄嚷着想要桃木簪,阿爹和阿兄都笑着哄逗她,说将来要一人给她送一支,好教她白天戴一支,夜里还能再换一支。
指尖划过桃木簪,传来滑润的木质触感,幼年记忆被唤起,陈英鼻尖一酸,悄悄抹了会儿眼泪,又将木簪仔细收好。这些年只有姑姑和她相依为命,这番心意她领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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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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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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