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府门内传来一阵吵嚷声,吵嚷中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跑出门外,“快,快去把大夫追回来!城主他缓过气来了。”
在他的叫喊中,挂灯笼的小厮忙从梯上跳,正要往街上跑去。
这时,言昱安扫他一眼,马车旁的平康立刻会意,将那小厮拦下来。
此举一出,那文士脸色大变,皱起眉,怒目瞪向马车,似乎下一瞬就要破口大骂,可等他看清马车四周精悍的护卫时,喉间哽塞,便再也吐不出话来。
在他惊疑不解的目光下,言昱安朗声吩咐了句,“请张大夫进去看看。”
那文士听到大夫二字,当即眼睛大亮,壮着胆朝言昱安拱了拱手道,“烦请大夫快快随我进去,城主他……”
城主这半年来须发皆白,骨瘦如柴,早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本该是告老还乡的年纪,却不得不肩负起朝廷重任。城主也曾多次向朝廷托病请辞,皆被吏部以边境战况不稳为由驳回。
可云州如今这局面,内忧百姓贫苦,外患敌寇侵袭,这个节骨眼若是城主病逝,那云州恐怕又要大乱了。
很快护卫领着张大夫进府,这位张大夫是武安侯府的府医,陈英曾亲眼见过他脉诊施针,妙手回春,称一句神医都不为过。
果不其然,片刻后那文士领着一众仆人大开府门,毕恭毕敬地迎他们入府。又从言谈中得知言昱安的身份,一时间犹如见了活神仙,差点就要跪倒谢恩。
言昱安坐在厅堂里,刚饮了口茶,就见仆人领着张大夫进来。张大夫是个谨慎的,掀开眼皮四处瞟了眼,也不贸然开口。
见他讳莫如深,言昱安搁下茶盏,只淡声吩咐了句,“张大夫但说无妨。”
“是。”张大夫拱了拱手,声音平静但字字透着坚定,“城主年事已高,又有沉疴宿疾在身,犹如风中残烛,经不得半点劳损,需安神静养为宜。”
“尽力医治,所需耗费都是不计的。”
“是。”
直到大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言昱安才转向厅堂内众人。他朝着欲言又止的文士望了一眼,淡声询问道,“宋管事,城主病情可有呈报吏部?”
这位宋管事便是老城主的幕僚,如今城主抱恙,城内一应事务都由宋管事代为处理。可他终究只是个隐于幕后的白衣文士,即便是代城主发号施令,城中属吏也多半不买他的账。
更别提执掌地方军务的巡防营,除了每月请批调拨粮饷外,平日里连个奏报都没有,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
宋管事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城主告病请辞,上个月刚被吏部驳回……”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本公文还没来得及递出,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喧闹声。
言昱安眼皮只轻轻一抬,门外护卫立即俯首离去。
宋管事见这情形,心里越发对眼前这位贵人期盼起来,可又知这位世子爷是途经此地,心里不免又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他凝神听着外头动静,才半盏茶功夫,外面的喧闹声突然消失了。
这时护卫进来禀告说,作乱的是北狄逃散的一伙骑兵,方才已悉数被剿灭。
屋内众人呼吸一窒,纷纷抬起头看向言昱安,只等着他开口。
在一众热切期盼的目光下,言昱安的眼眸却是一黯,尽管他带的铁甲护卫精悍骁勇,但毕竟人数有限,实则当不得守城御敌之用。
可是这些话不能说,当下正是云州危难之际,还需众人齐心协力守城护民。
他掀了掀茶盏,脸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询问道,“云州城收复至今,为何城中还是这番景象?”
“不瞒大人,如今的云州城已是十室九空。”
宋管事皱起眉,叹了口气,“先前给百姓们分发粮种和耕地,可刚出芽的麦苗就被北狄骑兵踏毁了。城中虽开了义仓,可终究还是撑不了多久。后来粮价上涨,老百姓不得不卖地卖马,从商铺高价买粮果腹。”
“再加上城外北狄骑兵虎视眈眈,几次三番入城劫掠物资,城中百姓苦不堪言。”
宋管事这番话说完,屋内鸦雀无声。
陈英低着头,眼眶隐隐含着泪光。她记忆中的家乡早已经面目全非,可心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她求了言昱安一回,让他加派人手去寻父兄的下落。
言昱安几次派人去巡防营打听,皆是杳无音信。不过有件事却令人意外,巡防营的伙头军打开近日送来的粮饷,发现麻袋里的不是粟米,而是沙石。
当即,巡防营的校尉崔朗便带人来到城主府,他自然也晓得城主病重并不理事,令几个兵卒一进府就捉拿宋管事问罪。府中的丫鬟仆人都被吓到了,好在陈英他们的院落有护卫把守,并没有被惊扰到。
却不料,宋管事一边大声喊冤,一边踉跄着朝言昱安的院落跑去,身后追过来的士兵被护卫拦下,甚至还起了冲突。
屋内陈英正回忆着阿爹的模样,一边口述给言昱安听,后者坐在桌案前执笔,垂着眸凝神作画。听见外面动静,知道出了事,言昱安也没有抬头,只是朝门外平康淡淡交代一声,“去看看。”
“是。”平康应声,快步离去。
陈英转眸望向窗外,无意间瞥见几个兵卒在院门外叫嚣着,心中骤然一紧。
这一趟回云州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看到城外的断壁残垣,滚滚黑烟,还有城郊踏毁的农田,这一切都和她日思夜想的不一样,心里才越发不安。
而他,本不该随自己趟这趟浑水,陈英回头望向正专心作画的俊美男子。
言昱安似有所感,抬眸也朝她看过来,两两对视中,似乎都想从对方眼神中探寻着什么。
“休怕,凡事都有我在。”言昱安唇边一弯,温声安慰说,“暂时还没打听到消息,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他这般说,意思是陈英的父兄可能还活着。他们是云州在编的守军,倘若战死了,巡防营名册上自然会划掉姓名,筹算抚恤金。可派去打探的人回来说,两人名字依然在册,只不过因为兵荒马乱,守军四处调遣,一时很难与名册对应上。
这样的结果,陈英不免有些失望,可到底还是给她存了盼念。
“我晓得。”陈英垂着眼,低低应了声。
原本只要言昱安送一程,却没想到会耽误他回京。想了想之后,她又抬起头,硬生生扯出个笑容说,“我身上有些银钱,可以置办屋舍买些田产,这几日等我安顿好,你便能早些回京了。”
啪嗒一声,言昱安搁下笔,皱着眉头,缓缓站起。
很是突然地,他脚尖一转,径直朝陈英走去。几息之间,他的表情已恢复如常,走到陈英面前站定,俯身捻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替她挽到耳后。
陈英羞怯的低下头,只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
在言昱安的目光中,她莹润的耳垂染上了红晕,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曼妙如斯,足以令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心荡神驰。
言昱安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沉磁的魅惑,凑近她耳边,“倘若,我舍不得你呢?”
一言吐出,陈英猛地抬头,瞪大双眼,震惊又复杂地盯向他。头一回,她脑中一片空白,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言昱安也不心急,他只觉得陈英方才是和他开了个俏皮的玩笑,伉俪之间偶有调笑逗趣,私底下也不打紧。正想再说点吐露真心的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他眉间一皱,又将心底那番话压下,转身去把门拉开,缓步走了出去。
注意到有人出来,庭院中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有人叫嚷道,“我们校尉要抓的是宋管事,和旁人不相干,还望诸位不要插手为好。”
“世子爷,快救救我啊。那些粮饷我是真不知情呐。”
宋管事突然一猫腰,窜到言昱安面前,瑟瑟缩缩地觑了眼那些士兵,“那批军饷是我分派下去的,可往日里也没出过岔子啊,保不齐是他们贼喊捉贼也不一定。”
话音方落,一个粗壮的兵卒扬起拳头,大喝道,“我们崔校尉治军严明,就连营里的耗子都不敢动锅里一粒米。”
这时崔朗走上前,抬手做了个手势,那兵卒这才收回手,冷哼一声,侧目狠狠瞪向宋管事。
这会儿功夫,平康凑上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言昱安说了一遍。
崔朗转过身又走到言昱安面前,抬手抱拳,“城主病重,此事还望言大人代为明断。”
言昱安默了会儿,转眸望向躲在身侧的宋管事,语气轻慢地说道,“要自证清白也容易,得先委屈宋管事几日了。”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令众人瞬间怔住了。
宋管事脸一白,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话。眼见着两名护卫要将他看管起来,他苦着脸,讪讪地跟着护卫离去。
见这情形,崔朗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下来。今日事发之时为稳住军心,他不得不当众带人来兴师问罪,喊打喊杀,动静闹得可不小。
这要真把人给绑了,少不得审一审,找回粮饷,捉拿共犯,再将这过程整理成公文,上报朝廷才算了结。一想到要耗费那些功夫,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既然宋管事喊冤都喊到这位爷跟前,何不顺水推舟一把?
这断案的差事,本就不是他一个校尉该干的,还是让这位爷多费费心好了。他之前便得了消息,这位爷是途经此地,好像是要寻什么人。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托词,这云州城乱得太久,偏这时来个京官坐镇,若能处理好云州事务,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心里弯弯绕绕想了一通,存着对言昱安的隐隐期许,语气越发诚挚起来,“不知言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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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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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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