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羽这话用词有些生硬，但语气好似被手里那一杯大红袍润过，没那么尖锐，仿佛隐隐地给林乐璇留下了游说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林乐璇自然不敢随意回答，她本想征求一下田颖和杨露的意见，但眼前的男人用略带霸道的目光将她锁定在不许求救的范围里，他等得只是林乐璇从心而论的真话，而不是那些代表公司的冠冕堂皇。
硬着头皮，林乐璇只好照自己的意思开了口。
“我知道创作都讲究灵感，但电影制作还涉及自我挑战这一环，未经深入研讨只凭喜好决定生死，或许会让黎导错失走出舒适圈的一个好机会，《剑龙钗凤》会是一项双赢的合作。”
“为什么？”
黎羽落在林乐璇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也没有太大的波动，他想听一听如何「双赢」。
“从你的出道作到后来的代表作，题材大多固定在现代悬疑加青春冒险这一个方向，风格和节奏都很明显，但回到国内制片环境下，一连四年都只是做监制，我猜，你应该是在等一个不让自己太无聊的挑战。”
林乐璇的话听上去又真挚又犀利，暗含了外界对黎羽是否江郎才尽的猜测，但黎羽却没生气，还对她的进一步分析有了兴趣。
“继续。”
“古装戏的逻辑和步调都跟现代故事很不同，你从未尝试过，做成熟的网文IP的确会担一些魔改的骂名，但要是成功了，就能成为万千书迷的神，同时在IP改编和古装仙侠里扎稳脚跟。”
“你是在劝我赌一把？”
“有能力掌控全局就不算是赌。”
这一问一答，林乐璇凭的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注意到自己这话其实给对方下了个套：
黎羽若是赞同她的判断，那《剑龙钗凤》就成了证道之作，无论喜欢与否，这项目都得接；反之，黎羽的拒绝就会成为他自我怀疑的实锤。
黎羽没立刻做出回应，他垂了眼，表情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低头喝茶的瞬间凝了下眉，把周围的空气一同带进了深思的漩涡。
没在合理的停顿时间里等到对方反馈，林乐璇才猛然惊醒自己刚刚那番受肾上腺素驱使的话有些冒犯，慌乱的心跳配合着耳鸣，在她的脑子里越锤越响。
杨露很快就接收到了犯错小孩的求救眼神，释出了更多选项来解围：“如果你想先拿现代戏热身，找点感觉的话，我们有几部瞄准明年暑期档或者国庆档的片子，都是你比较上手的悬疑、警匪故事。”
不知是不是心思停留在跟林乐璇的对话里没跳脱出来，黎羽没对杨露的提议没表露出太大的兴趣：“一事一议，在看到剧本大纲前，我给不了你们答案。”
今天的这次见面，是田颖磨了很久才得到的机会，她不想就卡在这没后续，于是把话接了过来：“在整体电影市场衰退的情况下，华影不是只盯着眼前那一点名利的投机资本，我们还是想找志同道合的人，做点让投资人、创作者、观众三方都能满意的好作品。”
“嗯，明白。”
黎羽放下手中的茶杯，没再挑起新的话题。
“华影在做的项目还算丰富，给我们一点时间，把手头上的东西整合一下，然后再请你来逐个认真过一遍？”
杨露自知再继续迂回拉扯也不一定能谈出实质性的东西，倒不如先在闹僵之前把人放走。
“好，”这一次，黎羽没再拒绝，“静候佳音。”
林乐璇跟在杨露身后照原路送客，电梯到22楼的时候，她依着杨露的意思先行离开回了自己的办公区。
在田颖办公室待着的这段时间，剧情长片部门的组会已经开完，人都趁着饭点放风去了，只剩梁茉芯坐在位置上发消息，见林乐璇出现在自己视线，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乐璇你去哪了？散会回来没见到人，我以为你去医院。”
“我跟着露姐，陪黎羽和颖姐谈项目去了。”
林乐璇越发觉得头重脚轻，好似有一股向下的力将她往椅子上拽，只回了一句话，连喉咙也开始痛了起来。
“什么？黎羽来公司了？”听到偶像的名字，梁茉芯立刻靠了过来。
“嗯，是露姐请他过来的，谈《剑龙钗凤》的电影版。”
“我猜他不会答应，”做了黎羽这么多年的小迷妹，也在职场上接触过他的项目，梁茉芯对自己偶像的喜好格外了解，“仙侠，从来不是黎羽的菜，而且他也不碰改编的故事。”
“是，”林乐璇说话的鼻音越来越重，“他拒绝得很直接。”
“黎羽认出你了？”
“应该是，他问了我对《困兽》的看法。”
“当着露姐和颖姐的面？”
即便是粉丝，梁茉芯此刻也觉得黎羽不讲情面，
“在领导跟前问底层打工人怎么看待公司花大价钱出了个并不尽如人意的产品，他的犀利人设还真是屹立不倒。”
“《困兽》已经下档，成绩都摆在那了，我只是事后复盘，露姐和田颖姐也没为难我，”
回想与黎羽的全部对话，林乐璇觉得两人聊天的后半段才真的有可能酿成大祸，
“反倒是后来聊《剑龙钗凤》，我觉得，我可能惹到黎羽了。”
“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在劝他重新考虑《剑龙钗凤》的时候，我不小心用了点营销话术，”林乐璇皱了下眉，用手支撑着重得像灌了铅的头，“本意为激将，但黎羽可能觉得我在暗讽他能力不足。”
“你这哪是激将啊，简直是将军了！”梁茉芯的表情夸张得像是中了头彩，“你知道为什么他4年都没导新戏了么？”
“不是说因为疫情么？”
这几年的影视寒冬伴随着疫情封锁，顺带着大导演们也慢下了出作品的频率，林乐璇从来没细想过黎羽停拍转型的真正原因。
“黎羽回国前，有一部失败的大制作，奖项方面颗粒无收，票房也没多少水花，所以业界有群黑子在质疑他的控场实力。”
“失败的大制作？是哪一部？”
林乐璇看过黎羽的履历，没印象有这么一部作品。
“叫《Holy Maze》，好莱坞大厂监工的冒险寻宝电影，我也只看过预告，有点像《达芬奇密码》，只在北美地区发行，上映的时候疫情正肆虐，所以国内这边没多少人关注。”
经梁茉芯这么一解释，林乐璇悬着的心总算是死了：“我大概是把露姐好不容易攒的局给搞砸了。”
“黎羽当场掀桌了？”
“没有，但是气氛冷得像停尸间，没多聊几句就结束了。”
“完了完了，”梁茉芯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表情是一脸绝望，“在会上冲撞了钱老爷，顶多就是挨几句难听的骂，可你现在是把华影最想合作的人给得罪了，黎羽要是计较起来，你怕是真得卷铺盖走人了。”
“谁要卷铺盖走人？”
梁茉芯和林乐璇只顾着聊天，没注意到午休时间将近结束，蔡淮泽率先回到了办公区，只听了半句话就凑了过来。
“蔡组长好耳力，”
梁茉芯抬起头，发现蔡淮泽的身后还跟着自己组的实习生叶伊人，
“我跟乐璇在担心今年的年终考核和末位淘汰呢。”
“只是扑一部《逆向长大》，还不至于让你们大祸临头，”
蔡淮泽把视线移到林乐璇身上，略显轻浮的打量着，
“乐璇，你要是觉得不稳，可以申请转组到我这，哥拼尽全力也会保下你。”
从林乐璇进入公司的第一天起，蔡淮泽就盯上了她，殷勤地送零食、陪加班，毫不掩饰自己想睡她的心思，此刻这句邀请自然也藏着别的目的。
不过，即便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林乐璇也没办法马上板起脸来拒绝：“多谢蔡组长抬爱，一组已经被我折腾得够呛了，还是不去二组拖大家的后腿。”
林乐璇的这点托词，蔡淮泽根本没放在心上，反倒是靠得更近了些：“过来这边我亲自带你，力求最短时间有成果！”
眼见蔡淮泽的一只手要落在林乐璇的肩上，梁茉芯立刻站起来侧过身去挡，用眼神指了指盯紧了他后脑勺的叶伊人，提醒蔡淮泽收敛一点。
“蔡组长日理万机，每个后进同事都要帮，怕是照顾不过来呀！”
蔡淮泽转过眼瞥了一下叶伊人，勾了勾嘴角：“电影人从来都是多线发展，人在跟前就行，其他都是后话。”
“蔡淮泽，上班时间在工位直接挖人，过分了吧？”就在蔡淮泽不依不饶地纠缠时，白致进了办公区，及时踩下了刹车，“AO上的消息看了？”
蔡淮泽从会议室出来，一直处在撩妹的状态，根本没想起来要工作，被白致这么一提醒，他才悠哉地拿出手机查看，最顶上的一条消息是钱进5分钟之前刚发的。
“题材不限、档期可议？”蔡淮泽快速浏览着消息，眉头皱了一下，“所有未签约主创的项目？”
白致没理会蔡淮泽的提问，顾自布置任务：“乐璇，你整合一下我们组的项目，包括公司内部已过会的策划案和在电影局备案立项公示过的梗概，尽快交给我。”
“好，项目书要加水印吗？”对待工作，林乐璇即使是生着病也一样一丝不苟。
“嗯，「黎羽专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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