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路中段路口,一辆黑色宾利飞驰V8停在路边,在沉闷的车流中格外显眼。
“柯少爷,防护设备已经检查过好几遍,没有问题。”
说话的司机是个沉稳的中年男人,他眉目坚定,双手戴着白手套,两鬓已经初显花白。
“嗯。”
V8后座只载了个年轻男人,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穿卫衣带黑框眼镜,还没完全褪去学生气,眉眼间却隐隐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他右手中指摁在蓝牙耳机上,神情严肃地盯着手机屏幕。
“滋——滋——”
只听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认罪认罚,改过自新,争取从宽处理,这是你唯一能赎罪方式。”
半晌后,女人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类似金属碰撞的杂响。
年轻男人瞬间冷下眼眸,“出来了。”
“明白!”司机驾车飞速拐进前面那条分叉路口。
道路尽头里,一个穿套装,提电脑包道的女人正从看守所里出来。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便往市中心的方向去了。
年轻男人眼神冷冽,视线死死锁定那辆出租,司机则降下速度与之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一直跟到红绿灯路口才停下。
三十秒后红灯转绿,出租车刚起步,他立刻扯下耳机,厉声喝道:“动手!”
话落,司机抬脚猛踩油门。
只见V8疾驰而上,轮胎与柏油路面疯狂摩擦,爆发出一阵尖锐,那声音直刮耳膜,听得人心头一紧。
砰——
仅半秒不到的时间,巨大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周围车辆纷纷停下摁喇叭,人行道上也尖叫不断,原本死寂的路面瞬间沸腾起来…….
·
一小时前——
苏焕然在看守所排了一上午的队,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她坐在铁网前的木椅里一言不发,只静静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对面的门打开,看守所民警走进律师会见室,身边还赶着个大腹便便、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眼底青黑,眉间拧成一坨,身上那件蓝马甲之下的白衬衣已经沾上不少污渍。
那人看到苏焕然先是一愣,随后眉目间的纹路拧得更深了。他迟疑着坐进老虎凳,脸上挂着不情不愿的神情。
等警察将他安置好出去后,他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歪过头,眯起眼睛将苏焕然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你就是我爹请的律师?”
苏焕然板正地坐着“嗯”了一声,连眉梢都散发着从容和随意。她没有应话,自顾自打开电脑的和资料。
噔——噔——
手指关节轻敲铁皮包裹的桌面,发出的细微动静在这安静的律师接待室里格外清晰。那人收回手,眼里满是不屑,“诶,那谁,别瞎忙活了,收拾东西回去吧,让我爹换个人来,赶紧的。”
又是一个见她长得年轻文气,所以要“退货”的当事人。
苏焕然神色始终平静,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她早已习惯了。这些身在所里的难免会闹这一出,毕竟他们觉得只有跟他们一样很横的人才叫有本事有力量。
苏焕然从托特包里摸出黄鹤楼,抽一只夹在双指间点燃,抬手轻轻扔向铁栏缝隙,在空中划出一道完整抛物线。
黄鹤楼打着旋落到铁皮包裹的桌面,溅起几颗小火星,轻轻弹起后又稳稳落下。
那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守所的日子可没外面好过,吃穿住行全都被严格管控着,对里面的人来说,这玩意儿高低算个稀罕物。加上一直处在对未知判决的恐惧中,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了来缓冲这些挥之不去的情绪,那人只是多看了一眼都心痒难耐。
他做贼似的往后四处张望着,眼巴巴瞅着上面小火星都快熄了都愣是敢动一下。
苏焕然将那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抬起双手环在身前,鼻子里发出声哼想,半晌才出声到:“怕什么?你要是出事,我也走不了。”
这句话无疑给他喂了颗定心丸。他双眼一突,捡起来对着小火星吹不停吹接着迫不及待咬住地滤嘴。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那人态度稍微缓和些,白雾后的眼睛更是投来略显深意的赞许:“看不出来,你这小姑娘还挺上道儿。”
出于心虚,他说这话时特意偏过脑袋避开对面墙上挂着标示牌——禁止吸烟。
苏焕然没应声,她收回目光坐下,正声道:“王刚伟,32岁。毕业于k大,八年前入职一家化妆品公司,于去年升到高级经理职位。根据行车记录仪记载,10月26日晚上23点41分,你驾驶机动车行至烟雨街二段撞上行人李某,致其重伤,事后血检结果显示酒精含量超标,后交警部门出具交通事故认定书,认定机动车一方全责,检察院正式以交通肇事罪向法院起诉。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得隐瞒,不得扭曲事实,不得插嘴,清楚了?”
接下来的时间,王刚伟意外地配合,把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通通都交代了,包括但不限于:跟谁喝酒,喝了几瓶,怎么撞的人,撞人之后因为太紧张跑小卖部去买了瓶奶压惊,送李某去医院后在急诊室外掰着数了多少遍手指头。
交代完,王刚伟跟死了一遍似的陷入好一阵沉寂。
苏焕然视若无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没想到王刚伟先开口叫住了她,“那个…….苏律师是吧…….没什么,我就是想问,我这个情况…….严重吗?”
“不复杂,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附带民事赔偿。”苏焕然冷冷道。
艹!王刚伟瞪大眼睛,左手包右手不断往前摇,“我不是故意!苏律师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TM就是……”
面对王伟刚突然的暴走,苏焕然毫不客气地给他浇下一盆冷水,“你明知道酒后不能开车,可你还是选择这么干了,这不是故意是什么?作为成年人,你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王刚伟双手插进头发里猛搓,接着深深叹下一口气,“那……那你能,能不能…….”
苏焕然一顿,蓦然停下手上动作,眉尾微微上挑,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王刚伟被盯得心里发毛,眼神立刻飘忽起来,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蹦出个屁。
苏焕然冷笑着主动接过话,“能不能‘帮’你无罪释放?给犯罪嫌疑人辩护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是想说这个?”
王刚伟低垂着眼,不敢接话。
苏焕然放下电脑包,嘴上扬起一分似有若无的笑容,“当然可以。”
“当真?”王伟刚伟那双眼睛猛地亮起,脸上的愧疚还没完全褪去,不可置信和希望两种神色就蓦然涌现,此刻在会见室煞白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尤为扭曲。
“真。”她点点头,犀利地望向王刚伟。
他捏着自己的手搓了又搓“那我该怎么说?要不把话咬死——”
苏焕然抬手打断,神情坚定又冷漠。
“你就是咬死自己都没用。前提是你没有酒驾,没有撞上李某致其重伤。如果你今天是因为被冤枉才坐在这,我一定不遗余力证你清白。”
王刚伟一怔,面色青一块红一块。他艰难地咽下口水想再说些什么,可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闭下了。
“至于给犯罪嫌疑人做辩护……”苏焕然欲言又止,几秒之后,她正襟危坐,双手交叠至身前,缓缓道出两个字:“十八。”
“嗯?”王刚伟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瘫软在老虎凳里,思绪还没有完全从那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里抽离出来。
“按照刑罚的轻重和时间长短,地狱被划分为十八个层级。罪孽越深,堕入的层级就越高。”苏焕然扬起肩上的发丝,起身道,“而我,既不是罪孽的掩埋者,也不是罪犯的拯救者。寻找证据链,力求还原事实真相,送罪犯去他应该去的那层地狱,这才是我职责,仅此而已。”
——罚当其罪,让无罪者不受冤,让有罪者受其应当承担的刑罚。
临走前苏焕然那张起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柔和神情,“人死不能复生,有的错误一但犯下就没转还的余地。这次是李某命大活下来,难保你以后还会有这种运气?认罪认罚,改过自新,争取从宽处理,这是你唯一能赎罪方式。”
从看守所里出来已经是中午,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坐进后座,马不停蹄赶回公司准备庭审资料。
阳光穿透云层,从透明的车玻璃里斜照进来,洒在白皙的手指上,晃得苏焕然睁不开眼。她转头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两侧行道树已经被染得金黄。
时间过得真快,又过去一个夏天。秋色倒映进她玻璃珠般透亮的眼睛,里面很快就被卷起一场悲色。十二年前的往事此刻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一帧一帧重演。
“认罪认罚,改过自新……”
出租车很快拐上街道,来到最近的路口停下等红绿灯。
她和司机都没注意到车后那辆从看守所出来就不动声色跟在他们身后的V8。
红灯转绿,路面像是被摁下了什么腹复活按钮。出租车刚启步,下一刻,刺耳的摩擦声和撞击声便猝不及防地窜起,苏焕然思绪还没完全抽离,就感觉身体突然腾空起来,接着不受控制地往前冲,脑袋狠狠砸向前座。
砰——
天旋地转之后,额头上似乎热热的,什么东西直往她眼睛里涌,刺得眼框生疼,偏偏她怎么也动不了,只得任由视线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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