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饶是盛金枝心里有了准备,在看到那丫鬟时还是有些惊讶。

虽身形高大颀长,手脚比一般女子的都要大,然而她脸上的五官,却是美得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声造化神奇,天地间竟能孕育出这样的人来。就连盛金枝这样的大美人,在她的面前都觉得自己稍有些粗糙了,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只是,那样精致绝伦的五官,偏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许英气,难得的是美得不俗气,令人见到便想起空谷中的幽兰,清风拂过的翠竹。

“还不快拜见小姐。”玛瑙低低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她在心里不由得暗骂这丫头真是没眼力见。招惹了大公子,这条小命算是要完了。在这侯府里,也就大小姐能救她一命了。若不是想起自己从前的经历,物伤其类,看这丫头可怜,她才不会带她来见小姐呢。

那丫鬟这才俯身下拜,低眉垂目,声音带着些委屈道:“小姐,奴婢原是大公子院子里做洒扫的丫鬟。只因今日被大公子撞见,便要……”

她说到此处,以袖掩面,羞愤之下,欲语还休。

见了她这模样,盛金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只觉得生气。这么一个美人儿,却险些糟蹋在了盛攀那东西手里,当真是暴殄天物。看着眼前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她禁不住心里抽疼了下,于是便挑着眉,将自己绣着海棠春睡的绢帕往前递了递,“给,快擦擦,别哭了,哭起来丑死了。”

那丫鬟垂着头,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下,很快又恢复了悲戚的神色,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攥在手心里,抬手压了压眼角。

盛金枝身子往后靠了靠,撸了两下手里的猫,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高傲。“既如此,便留下吧。”

丫鬟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她,桃花似的眸子里,像盛着三月的春水,春水下是暗涌的波涛。

玛瑙心下也一松,看来这丫头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于是便笑着催促她,“你呀,小姐这是答应留下你了。还不快谢谢小姐。”

丫鬟抚了下裙摆,郑重地行了个礼,礼数倒也周全。

盛金枝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她:“你原先叫什么名儿?”

丫鬟抬头刚欲作答,院外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盛金枝对玛瑙道:“许是他来讨人了。”

玛瑙紧张地看向小姐,一想到大公子,她心里也忍不住打颤。

可盛金枝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依旧不疾不徐地撸着怀里的狸奴,声音懒散道:“怕什么?你只管去开门就好了。”

听到小姐这样说,玛瑙也多了几分底气。只是开门前,她仍是将眼睛凑在门缝上,往外瞧了瞧。见大公子亲自来讨人,那头白狼已不见了踪影,这才小心翼翼地拨开门闩,拉开了门。

盛攀生得人高马大,锦袍玉冠,气势凌人,活脱脱一副横行霸道的纨绔模样。他满脸的怒意,冷冷盯着玛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呢?”

盛攀正在气头上,原想抬脚踹玛瑙,却不想她早已灵巧地退至一旁,低头行礼。

他正欲再发作,这时,却见屋里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穿海棠色的褙子,月白的襦裙,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钗,云鬓酥腰,明眸皓齿的美人,是他的长姐盛金枝。而另一个身穿碧色罗裙,英姿殊色的,正是那胆敢不从他的下贱奴婢!

他一见那奴婢,心里的火便又窜高了几分。却没想到,盛金枝竟先开了口,笑着问:“你是不是在找她?”

盛攀死死盯着盛金枝身后的丫鬟,咬牙切齿连说了几个“好得很。”

说罢,又气恼地望向盛金枝,“大姐姐,你既然知道她是我要的人,为何要将她藏起来?这事与你无关,你快将人交出来。”

他手上执了只鞭子,眼神凶狠,浑身煞气。身旁的奴仆们见此情形,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可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只要他不顺心,便拿鞭子抽人出气,在他手底下被打杀虐死的奴仆不知凡几。

然而,盛金枝却是站在石阶上,怀里抱着只狸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哦?”她笑了笑,尾音拖得有些长,仍是平日那副骄矜的模样,“怎么会同我没关系?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她说着,往前两步,挡在了那个丫鬟的身前。只是她比盛金枝要高出许多,盛金枝虽挡在了她前面,发髻却将将到他的下巴处。

那丫鬟颇觉诧异,低头看去,只见她发髻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钗在春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就连她的周身,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明亮的光晕。她站在她的身后,就这么垂眸静静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盛金枝却浑然未觉,她此刻正挑眉,抬着下巴,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望向盛攀。

盛金枝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令盛攀感觉有些刺眼。

“你什么意思?”盛攀怒不可遏,青筋暴起,拿鞭子指着盛金枝道:“这奴才触了我的霉头,活不过今日,我非要扒掉她的皮不可。你少管闲事!”

“我管定了。”盛金枝道:“这是我的人,谁也不许欺负。”

她的视线扫过院子里虎视眈眈的人,环视一周,漂亮的眸子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往后谁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丝,那就是和我过不去。若是不信,尽管试试。”

盛攀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挥起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

玛瑙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还好,下一刻只听地上的青砖被抽得噼啪作响,尘土随之扬了起来。

盛金枝从小被宁安候夫人金氏娇养着长大,有她母亲金氏护着,从没有人敢给她委屈受。金氏的娘家是江南的巨富,原本依着她商户之女的出身,是万万没有可能嫁入侯府这样的门第的。只是从前的宁安侯府,早就成了个空架子,整日拆东墙补西墙,维持着侯府的体面。偏偏老宁安候是个好赌的,在外头欠下了巨额的银钱,为了堵上窟窿,他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表面上是娶新妇,暗地里是卖儿子,强按着盛柏青的头,让他娶了江南巨富金家的小姐。

金小姐嫁到侯府来,带来的嫁妆将侯府的库房填得满满的,这些年她将宁安侯府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理家的好手。侯府的账目都是她管,宁安候在外头应酬的银子,老太太办寿宴的银子,乃至于许姨娘的胭脂水粉,盛文如的文房纸笔,每一笔账目,都得金夫人过目点头。依着她这样厉害的一个人,若不是于子嗣上艰难,成婚几载,只生下盛金枝这么一个女儿,宁安候是万万没有机会将许姨娘纳进门来的。

金夫人虽早都死了在宁安候身上的那份心,但却将管家的权利握得更紧。因此,这些年来,盛金枝就是宁安侯府公子小姐里的头一份,谁也越不过她去,谁也不敢欺负她。而老太太偏疼着的盛攀,也是拿盛金枝没办法。就连他在外头打死人,疏通关系的银子,也是他父亲盛柏青舔着脸,从金夫人那里求来的。

盛攀举着鞭子,指着盛金枝,咬牙切齿地连说了几句‘好得很’,终是收起鞭子,领着一帮奴仆呼喇喇走了。

盛金枝怀里的狸奴发出‘喵喵’的声音,她顺着它的脊背撸了撸,安抚道:“别怕别怕。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我这里造次。”

说罢,又转头朝玛瑙道:“把院子里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洗一洗。对了,我也要再净下脸,真是辣眼睛。”

玛瑙瞪一眼跟木头似的站在边上的丫鬟,嘟囔道:“一看就没做过伺候人的巧活儿,傻愣着做什么,快去打水来。”

闹了半天,她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丫鬟叫什么名,便又问她:“你叫什么?”

那丫鬟闻言答道:“金蝉。”

玛瑙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不好,犯了小姐的名讳。”

丫鬟朝盛金枝一拜,“这原也不是奴婢的本名。奴婢往后便是小姐的人,请小姐赐个名吧。”

盛金枝从小不爱读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拧着眉想了半天,才道:“那便叫‘明月’吧。”

“明月 ?”她将这个名字在口中重复念了一遍,不知想起什么,莞尔笑了下。

“还不快去打水。”玛瑙催促,“小姐净面的时候,喜欢用白底绣芙蕖的棉帕子,可别拿错了。”

说罢,又忍不住望着那明月的背影摇头,“看来往后有的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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