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终于刺破了天际厚重的云层,万丈金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随州伤痕累累的大地上。那光芒也慷慨地漫上城楼残破的台阶,将并肩而立的两人温柔地包裹其中。
裴行之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虞听晚。金色的光跳跃在她同样沾着泥污的侧脸上,照亮了她纤长的睫毛,也照亮了她唇角尚未褪去的、那个因老妪而生的柔软弧度。他沾满泥点与疲惫的俊美脸庞上,也再次浮现出清浅而真实的笑意。这笑意不再沉重,它被晨光洗涤,被那六个鸡蛋的温度熨帖,被一句“活了”注入了难以言喻的力量。
城楼下,随州正从彻夜的沉寂中苏醒。远处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鸡鸣,紧接着,是铁匠铺里第一声试探性的清脆敲打,“叮——”,仿佛一个心跳重新起搏的信号。随后,更多细碎的声音如同解冻的溪流,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小贩推着独轮车吱呀呀碾过湿润的石板路,妇人呼唤孩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烟火气,甚至隐约听到了哪家传来断断续续、调子不准的纺车声……
裴行之的目光从城下渐次点亮的烟火人间收回,重新落在虞听晚身上,唇边的笑意加深。
虞听晚也回望着他,眼睛笑得弯弯的。
郎俊女美,十分般配。
而此时,端阳郡主站在城下看到这一幕,眼睛被刺得生疼。
怪就怪这裴行之的皮囊实在是太好了,连见过众多美男的端阳郡主都承认,裴行之是她见过的中间最好看的那一个。
京城里,无人不知,她端阳可是最爱收集美男子的人。任何她看上的男子,没有不得手的!
只是,这个裴行之却是个例外!
简直油盐不进!
他这般温柔的模样,便如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赵明姝的心上。
起初或许只是权势者对俊美猎物的玩味,但随着裴行之在赈灾、疏导、安民、重建中展现出的雷霆手段与缜密心思,那份玩味竟如同藤蔓般疯长,缠绕成一种炽热而扭曲的痴迷。她爱他那张被泥水污了也难掩光华的脸,更爱他那颗在困境中依旧冷静运转、算无遗策的头脑。
这是端阳郡主最爱的美男子类型,既有美貌又有头脑!
端阳郡主觉得自己已经很卑微了,为了裴行之,她的行辕仿佛生了根,牢牢钉在了裴行之处理公务的临时衙署附近。赵明姝成了裴行之身边一道挥之不去的、华美而窒息的阴影。
“裴公子,”娇慵的嗓音几乎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赵明姝一身锦绣宫装,发髻簪着价值连城的明珠步摇,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堆满卷宗和图纸的公案旁。她无视周遭属吏们屏息垂首的紧张,目光只胶着在埋首案牍的裴行之身上。“这随州风大,吹得人骨头缝都疼。本宫瞧着你这屋子,倒比本宫那儿暖和些。”她说着,便自顾自地在早已为她备好的、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位置恰好能将裴行之的侧影尽收眼底。
裴行之头也不抬,只执笔的手腕微顿,随即继续在公文上落下清晰的字迹:“郡主金枝玉叶,此地简陋,恐污了郡主清听。下官案牍劳形,恐有怠慢。”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稳清冷,听不出情绪。
“无妨,”赵明姝托着腮,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还有那紧抿时显得格外诱人的薄唇。“看裴公子办事,也是一种享受。这般的……赏心悦目。”她尾音拖长,带着**裸的欣赏。她甚至微微倾身,似乎想嗅一嗅他身上清冽的墨香与皂角气息,混合着灾后重建特有的尘土与汗水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令她心跳加速的气息。
裴行之几不可察地向另一侧挪了寸许,指尖翻动书页的动作带起一丝凉风。赵明姝看在眼里,唇角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她不怕他躲,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她喜欢看他这副被侵扰了领地、却因身份不得不隐忍的模样,那微蹙的眉峰,紧抿的唇线,都让她心痒难耐。
午膳时分,她必定“恰巧”路过裴行之用饭的偏厅。
“裴公子,一个人用饭岂不寂寞?”她带着侍女,捧着精致的食盒,不由分说地占据他对面的位置。食盒打开,里面是远非随州此时能享用的珍馐美馔,香气扑鼻。她亲手舀了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燕窝羹,推到他面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碗沿。“尝尝这个,本宫特意让人从京城快马送来的,最是滋补。裴公子日夜操劳,都清减了,本宫瞧着心疼。”她的目光在他略显疲惫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上流连,那点清瘦,反而更添了几分孤峭的俊逸。
裴行之放下手中简单的粗瓷碗,里面是熬得稀烂的米粥和一点腌菜。他并未动那碗燕窝羹,只微微欠身:“郡主厚爱,在下心领了。赈灾事繁,粗茶淡饭即可,不敢奢靡。此等珍物,还是请郡主自用。”他的拒绝客气而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
赵明姝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瞬,随即又漾开更深的涟漪。她也不恼,反而拿起银箸,夹了一块酥烂的鹿肉,作势要递过去:“裴公子不必客气,本宫……”话未说完,裴行之已站起身:“我想起河工处尚有急务需即刻处理,郡主慢用,在下告退。”他动作利落,行礼告退,一气呵成,只留下一个挺拔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赵明姝捏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很快,她又笑了,慢条斯理地将那块鹿肉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这随州,如今是她端阳的戏台。
午后,裴行之若需巡视堤防或安置流民之所,赵明姝必定“忧心民瘼”,要一同前往。她的车驾华丽张扬,在一众风尘仆仆的官员和衣衫褴褛的灾民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倚在车窗边,目光穿透薄纱,紧紧追随着那个骑在马上、玄衣肃穆的身影。看他如何沉稳地指挥民夫加固堤坝,如何俯身倾听老农的哭诉,如何条理清晰地安排物资发放。他眉宇间的专注,他言语间的力量,他举手投足间那份从容不迫的掌控感,都让赵明姝看得心旌摇曳。
“裴公子,”她总会在恰当的时机掀开车帘,娇声呼唤,“日头毒了,上来歇歇?本宫这车里有冰镇的酸梅汤。”或是,“裴公子,你看那边地势似乎不妥,依本宫看……”她试图用自己的“见解”去靠近他的思维领域,分享他运筹帷幄的荣光。
裴行之的回答永远是简洁而恭敬的:“谢郡主关怀,在下职责在身,不敢懈怠。”“郡主高见,在下会着人详查。”他从不与她争辩,却也从不采纳她那些华而不实的建议。他的态度像一汪深潭,平静无波,任凭她如何投石,也激不起她想要的涟漪。
入夜,当裴行之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衙署书房,想要梳理一日公文或思考下一步方略时,那缕熟悉的、浓郁的宫廷熏香又会如影随形地飘来。
“裴公子还在忙?”赵明姝换了一身更显身段的轻软罗裙,发髻松松挽着,带着一丝慵懒的风情,亲自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宫灯,出现在书房门口。灯影摇曳,将她精心描画的眉眼映衬得更加妩媚。她无视门口侍从的阻拦,莲步轻移,走到书案旁,将宫灯放在案角,昏黄的光晕恰好笼罩住裴行之的半边侧脸,柔和了他白日里冷硬的线条。“本宫睡不着,想着裴公子定也还在操劳,特来瞧瞧。”她的目光扫过他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落在他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的手指上,那手指正执笔疾书,指节分明,让她喉间一阵莫名的干渴。
“夜深露重,郡主千金之躯,还请早些安歇。”裴行之放下笔,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逐客之意,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赵明姝却像是没听懂,反而在他案前唯一一张空闲的椅子上坐下,单手支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生吃了他:“看着裴公子做事,本宫心里便觉得安稳。这随州的天,有裴公子撑着,塌不下来。”她的话里带着刻意的恭维和更深的暗示,“只是……裴公子如此辛苦,本宫于心何忍?不如……让本宫陪陪你?”她的声音放得更柔更低,带着一丝暧昧的试探,手也跟着伸了过去。
裴行之终于抬起了头。烛光下,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以及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厌烦。他看着赵明姝,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穿透她精心营造的暧昧氛围。
“郡主,”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下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夜深人静,正是处理公务之时。郡主在此,多有不便。请回。”拒绝得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那冰冷的眼神和毫无转圜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浇在赵明姝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上。
她手停住,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一丝难堪和恼怒迅速掠过眼底。
她死死盯着裴行之,涂着蔻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片刻,她猛地站起身,华美的裙裾带起一阵香风,脸上的表情已重新挂上那副慵懒高傲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那份势在必得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
“裴公子……真是勤勉。”她轻笑一声,声音却有些发紧,“也罢,本宫就不扰你‘处理公务’了。”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转身离去时,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只被激怒的、却依旧要保持优雅的孔雀。
琉璃宫灯被她遗落在案角,兀自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映照着裴行之重新埋首于案牍的冷峻侧脸,和他紧锁的、写满不耐的眉心。他知道,明日清晨,那缕浓郁的熏香,那娇慵的呼唤,必定会如约而至。赵明姝的“垂涎”与“喜欢”,已化作一道华丽而沉重的枷锁,日复一日,牢牢地捆缚在他身边。
他的眼中也散出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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