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云袖凑到端阳耳边,灼热急促的呼吸喷在端阳冰冷的耳廓上,声音低哑含混,每一个字都裹着最深的恶意:

“主子……此乃……‘合欢引’……”她的声音几乎化作了气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只需……只需一滴……混入酒水之中……无色无味……入喉……药性发作……便是……便是铁石心肠的圣人……也……”她顿了顿,舌尖舔过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幽光,“也定成主子裙下之臣……任……任主子予取予求……三日之期……定可如愿……”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千钧。

端阳郡主的目光,从云袖那张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上,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那只幽碧的小瓶上。

殿内死寂无声。月光最后的残光无力地爬过窗棂,斜斜地投在地上那片狼藉和血污上,更添几分凄厉。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端阳的呼吸似乎完全停止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那保养得宜、戴着精金嵌红宝石护甲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指尖透着一抹冰冷的玉色。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和奇异的小心,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瓷瓶瓶身。

指尖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神经窜入骨髓,激得她指尖微微一颤。这寒意是如此纯粹,如此深重,仿佛握着的是三九寒潭底捞上来的一块玄冰,又像是……一块刚从坟墓里掘出的陪葬古玉,吸尽了阴气。

那幽碧的釉色,在指尖触碰下,似乎更暗沉了几分,瓶内仿佛有粘稠的、不可名状的液体在无声地流转、涌动。

端阳郡主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愤怒、屈辱、疯狂、孤注一掷的决绝……

最终,所有激烈的色彩都沉淀下去,融化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幽暗。

她的指尖,沿着那冰冷光滑的瓶身弧线,缓缓地、爱怜般地摩挲着。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的爱抚,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幽碧的瓶身,像一只不祥的魔眼,倒映着她眼底同样幽微的、冻结一切的冷光。

那幽碧的小瓶已被端阳贴身收好,像一块冰,沉沉坠在锦绣衣料之下,紧贴着心口,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缝,竟奇异地压住了方才那场焚心灼肺的狂怒。她甚至弯下腰,用那戴着精金护甲的、保养得宜的手指,亲自拈起地上那封被血染污、又被茶水泡得半湿的信笺。

那刺目的“裴”字在血污里晕开,像一朵狰狞的毒花。

她看着,嘴角竟慢慢、慢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空洞、冰冷,毫无暖意,像是画在精致人偶脸上的劣质油彩,只衬得眼底那片幽暗越发深不见底。

“云袖。”她开口,声音竟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刚刚淬火冷却后的金属质感,冰冷而坚硬。

“奴婢在!”云袖还跪在碎瓷里,膝盖渗出的血染红了裙裾,闻言立刻挺直了背脊,像一条听到指令的猎犬。

“收拾干净。”端阳的目光掠过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瓷和茶渍,又扫过那几个抖如筛糠的小宫女,“她们,处理掉。”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扔掉几件旧衣裳。

“是。”云袖垂首应道,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几个小宫女瞬间瘫软在地,连哭嚎的力气都被这轻描淡写的“处理掉”三个字抽干了,只剩下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

端阳不再看她们一眼,仿佛那只是几粒碍眼的尘埃。她转身,曳地的华丽宫装拂过冰凉的地砖,一步步走向那张紫檀雕花大案。案上陈设精美,玉如意、珊瑚树、嵌宝香炉,无不彰显着皇家贵胄的奢靡。她径直走到案后那张铺着明黄锦垫的宽大太师椅上坐下,姿态重新变得雍容,仿佛方才那个摔砸咆哮、状若疯妇的人从未存在过。

“陈嬷嬷。”她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残余的死寂。

一个身影几乎是从殿角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她穿着深褐色宫装,身形微胖,像一座移动的肉山,脚步却轻得如同狸猫,落地无声。一张脸圆而白,如同发面馒头,皱纹不多,但每一道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深深嵌在松弛的皮肉里。尤其那双眼睛,眼白浑浊泛黄,眼珠却极小,如同两粒被随意按在面团上的黑豆,空洞、呆滞,却又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麻木与漠然。她走到案前,垂手而立,整个人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只等主人指令。

“你亲自去。”端阳的目光落在陈嬷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趁手的工具,“拟赏功宴的帖子,以皇家名义,犒劳此番治水功臣,悉数请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漏。那节奏越来越慢,越来越重,最终停住。

“帖子……要烫金的云纹纸。”她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用‘岁寒松’的墨,加双倍麝香,细细地研。”

“岁寒松”是价比黄金的御墨,墨色沉郁凝练,自带松柏清气。双倍麝香研磨,更是要那墨香浓郁霸道,经久不散,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熏透。

陈嬷嬷那两粒黑豆似的眼珠,终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落在端阳脸上,又垂下,表示明白。她依旧像个泥塑木雕。

端阳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陈嬷嬷那双空洞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对方的耳膜:

“裴行之……裴公子的那张帖子,”她顿了顿,护甲尖端在案上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务必,要送到他本人手上。”

“务必”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山岳般的压力。

“告诉他,此乃皇家体面,亦是圣意所向。若敢推拒……”端阳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幽光闪烁,“便是藐视天恩,辜负圣心!本宫……自有法子,让他明白后果。”

她微微向后靠回椅背,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青瓷小瓶冰冷的轮廓,语气忽地又变得轻柔,带着一丝诡异的缱绻:

“帖子上的字,要写得格外……漂亮些。让陈先生亲自执笔,就写……”她略一沉吟,眼中闪过恶意的光芒,“就写‘裴公子功在社稷,此番宴饮,若无裴公子风采增辉,满座勋贵,皆失颜色’。记住了?”

“是。”陈嬷嬷的喉咙里终于滚出一个干涩嘶哑的音节,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她那张圆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的传话。

“去吧。”端阳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目光已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明日,本宫要看到裴行之的回执。”

陈嬷嬷无声地行了个礼,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轻捷,迅速而沉默地退了出去,如同鬼魅融入更深的阴影。

殿内重新陷入寂静。端阳独自坐在那宽大的太师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华美而冰冷的玉雕。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爬过窗棂,只照亮她半边侧脸,另一半则彻底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她抬起手,对着那残余的光线,缓缓张开五指。精金护甲在昏暗中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她看着,然后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裴行之……”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那名字在齿间碾磨,带着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近乎痉挛般的兴奋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你逃不掉的……很快……很快……”

阴暗的耳房里,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陈嬷嬷那庞大臃肿的身躯挤在狭小的书案前,像一座沉默的肉山。她取出那价比黄金的烫金云纹纸,纸张在昏灯下流淌着奢华而内敛的光泽。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粗壮、布满褶皱和老人斑的手臂,动作却异常稳定。

她打开那方紫檀墨盒,里面静静卧着墨锭,深黑如子夜,隐隐透出松针的冷冽气息。她取出一小块珍贵的麝香,分量足足是寻常的两倍,投入端砚。冰凉的清水注入,她拿起那方触手温润的端砚,用那粗壮的手指,以一种与其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细腻,开始研磨。

墨块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双倍麝香霸道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开来,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腑上,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奢靡的窒息感。

墨汁渐浓,幽黑如深渊,表面却浮动着奇异的、凝练的光泽,香气浓烈得几乎化不开。

陈嬷嬷取过一支紫毫玉管笔,蘸饱了那浓得化不开的墨。她铺开烫金的云纹纸,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纸面。笔尖落下,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那字迹竟出乎意料地漂亮,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刻板的、毫无生气的端正,正是端阳郡主最信任的那位陈先生的笔迹:

“……裴公子功在社稷,此番宴饮,若无裴公子风采增辉,满座勋贵,皆失颜色……”

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工整,如同冰冷的刻印。写到“裴行之”三个字时,那笔锋似乎无意识地顿挫了一下,墨迹在“行”字的最后一捺处,洇开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墨点,像一滴凝固的污血。

最后,她取出一个墨玉雕琢的小匣,匣面光滑冰冷,触手生寒。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散发着浓郁麝香、字字句句都包裹着华丽毒饵的请柬,折叠平整,放入匣中。盖好盖子,严丝合缝。

她站起身,捧着那墨玉小匣,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祭品,转身,无声地融入了府邸通往裴行之所在的方向、越来越深的夜色里。她的脚步依旧轻得如同鬼魅,只有手中那墨玉匣子,在偶尔掠过灯笼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不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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