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坠落

不知是否因为之前眯了会,以往早就能沉沉睡去的沐白亦,此刻辗转难眠。

贺珧的睡得很熟,呼吸声贴着她的耳畔,像静夜里似有似无的细碎响动,一度是她入眠的最好白噪音。

可此时已然起了反作用。

杂乱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碰撞,他的呼吸就是思绪碰撞的伴奏,她昏沉、倦怠,却被迫缠绕在杂音里,难以入眠。

她每隔半小时便会看一眼手机,终于在看到两点后不久自动宕机了。

梦也同思绪般杂乱。

沐白亦在梦境里不停地奔走,辗转于林林总总的人之间,她记不得任何细节,只记得混沌与混乱,疲乏与辛劳。

她终于走累了,猛地睁开眼,像是半梦半醒间有所预料般,清醒了过来。

4:30。

这一觉睡得她很累。

沐白亦伸了伸脚,正打算翻个身,贺珧却突然一动,一把抱住她。

他的臂弯很暖和,胳膊内侧的肌肤贴着她的颈项,很有些热敷时的舒适。她整个人被他扣在怀中,像是被孩童紧抱的毛绒玩具,软趴趴糯乎乎的。

沐白亦一惊,以为她惊醒了贺珧。等了片刻也不见他说话,才知道他也还睡着。

……即便是睡着,也这般警觉。

他就像个透明的穹顶,平日里看不清晰,触碰不到,等到雷电交加时能感到居于其下的安全,却也在仰望星空时才发现他的桎梏。

她枕在贺珧的右胳膊上,他的左手贴在她的心口,他的气息顺着发丝缠绕在她的鼻尖,她轻轻嗅了嗅,也没着急呼出去。

颈项垫高后,沐白亦感觉到血液在往大脑回流,暖融融的热气氤氲在她眼前,她像是现在海边与夕阳合影的人,一脚踩空落入水中,被温热的海水裹挟,坠入深处。

“白亦,醒醒。”

沐白亦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她。

但她脑袋里像进了个轧路机,将林林总总的记忆统统压成了饼,建立不了任何联系,混乱得很。

眼皮子也垂坠着,她费了好大劲才撑出一条缝来,发现是贺珧在喊她。

“怎么了?”她问。

一出声便教人听出了异样。

贺珧发觉不对,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从抽屉里找出电子温度计。

沐白亦放腋下夹了片刻,显示数值37.5°C。

“发低烧了。”

她喃喃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袁舒芹发微信请假。

袁舒芹很快给她打过来:“怎么啦?着凉了?”

“不知道。”沐白亦没什么说话的力气,“突然就发烧了。”

“陆总那边我来说吧,你好好休息。”

沐白亦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按了挂断,也不知道袁舒芹听清没有。

贺珧帮她贴了片退烧贴,额头凉凉的让沐白亦思路都清晰了不少:“你还不去上班吗?”

“上午就一个会,刚刚安排别人去了。等下带你去医院。”

“我不想动。”沐白亦挣扎着拒绝,“况且也不是高烧。”

在京市就医绝对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躺在床上与排队等待哪个更难受,沐白亦心里计较得明明白白。

贺珧看出她的疑虑:“我问问我同学还有没有号。”

他和初高中同学圈还保持着联系,自幼读的就是京市顶尖的学府,如今同学们也成了各行各业的精英。

沐白亦跟着他去过两回同学聚会,大家都很有涵养,不问他们认识的经过,只称赞她的律师职业,和谐又疏离,像是有条看不见的清界限划在他们中间,只是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及。

这甚至称不上是特权,可却比特权更让她想逃避。她不想时刻被提醒她和贺珧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次拒绝:“小病而已。”

病痛在身,她的声音里有些许烦躁。贺珧知道此时最好顺她的心意,端了杯水给她:“给你熬点米粥?”

沐白亦喝了热水,觉得舒服了些许:“不饿,还想睡会儿。”

说着,她裹紧被子蜷成一团,像只赶忙钻进地里的土拨鼠。

这次她不带半点迟疑,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的梦有些诡异,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不是她的视角。

仿佛是站在更高的纬度,俯视着平行宇宙。

那时她工作刚上手,每天都到一两点才休息,却还觉得自己年轻,等到手头的工作告了一个段落,紧绷的弦突然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那天贺珧有应酬,回来得晚了些,刚巧沐白亦歇得早,已经睡熟。他没忍心打扰她,只摸着黑掀开被子,一把摸到她滚烫的胳膊。

贺珧的酒意瞬间就散了。

他探了探沐白亦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滚热的鼻息喷在他的手背上,贺珧打开床头的小夜灯才看清沐白亦已经扭曲的表情。

事实已经容不得多想。

贺珧将他相熟的司机喊了出来,趁着对方过来的功夫,找了条毯子紧紧裹住沐白亦,又为她敷上了冰袋。

等沐白亦醒来时,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贺珧坐在她身边,紧握着手望着她。

他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面容也有些憔悴。但除此之外,似乎与平日又没有别的不同。

见沐白亦醒了,他只慢慢地站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沐白亦看着他的背影,无数的话哽在喉咙口,化作一连串的咳嗽。

贺珧立即转过来,四指弯成半拳在她的颈间划动,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沐白亦这才有机会把想问话问了出来:“你一夜没睡吗?”

周围的病床都是满的,她知道贺珧有多挑,坐在那方窄窄的板凳上,无论如何该是睡不着的。

贺珧没正面回答她:“多睡觉少想别的。”

沐白亦的脑袋还是有些晕晕的,许是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便再没多想,又倒下去睡着了。

好在,她的烧退得很快,很快就能出院了。贺珧倒是消瘦了不少,双眼底下乌压压的一片。

沐白亦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她的触感已经苏醒,尤其是空荡荡的胃,胃酸冲击着胃壁,焦灼得疼。

可她却像被钉死在了这段过往里,不能也不愿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沐白亦听到一阵敲门声。

平日里除了快递和外卖没人会来这边,沐白亦猜大概是贺珧给她点的午餐。

但她没力气起来,反正外卖找不到人就会放门外联系贺珧,等她想吃了起来拿也不迟。

谁知道这外卖小哥还挺执着,沐白亦不起,就一直敲门。

沐白亦从迷糊被敲到清醒,攒了些力气爬起来开门,险些一头栽进来者的怀里。

对方托住她,身形纤细却很温暖。

沐白亦勉强抬起头:“……阿眠,你怎么来了?”

“我从袁舒芹那里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

沐白亦想起上午请假的事,无力地咧了咧嘴。

原以为当律师的都口风紧,原来只是签了保密协议。

沐白亦这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原来她睡了那么久。

阿眠扶着沐白亦到了床上,看到角落边有张床上小桌,为她架了起来:“还没吃饭吧?给你带了点吃的。”

沐白亦在梦中就饿得胃疼,此时虽然没吃饭的力气,但也对进食不乏期待:“吃什么?”

“金汤花胶鸡。”

保温盒的盖子打开,鸡汤的香气扑面而来,沐白亦感受到隐隐作动的食欲,用勺子在汤里捞了捞:“鸡呢?”

“你现在哪能啃鸡肉。”阿眠笑着打趣她,“喝点热汤发发汗,明天保证好。”

虽然没有鸡,但一勺花胶一勺干贝吃得沐白亦一本满足,腾腾热气间,她感觉自己活过来些许:“是你做的吗?”

这算是明知故问,只是阿眠孤身一人,沐白亦也不好直接问孟云矜怎么没来。

果然,阿眠按照沐白亦预想地回答道:“我哪有那么好厨艺,当然是云矜做的。只是不好带他一同过来。”

沐白亦点点头,也不多问。她本就饿极了,花胶鸡的香味勾得她的胃像个无底洞,直到餐盒见了底,仍觉得意犹未尽。

阿眠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你今天……不会只吃了这一顿吧?”

沐白亦点头:“其余时间光在睡觉了。”

“贺珧也真是……”

“真是什么?”

阿眠回过头,只见贺珧斜斜地倚在门口,一字一顿地喊她名字:“孟云眠。”

他那副样子让沐白亦心下一紧,阿眠倒是毫无惧色:“贺珧,好久不见。”

贺珧没有说话,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的对视过来。

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

沐白亦悄声问:“你们认识?”

“我是他前女友的闺蜜。”阿眠先开了口。

贺珧嘲讽地笑了笑:“你总能跟我的女朋友处成闺蜜。”

沐白亦不敢说话,不知道这女朋友的行列里包不包括她。

阿眠帮她指出了这问题:“阿亦也算我闺蜜。”

贺珧没有否认,只轻轻“嗯”了声。

这声“嗯”听在沐白亦耳里不啻惊雷。

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将自己放在“女朋友”的位置上,此时被贺珧如此突兀地认同,她不觉得欣喜,反倒有些慌张。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待她。”阿眠收拾着带来的东西,“恋爱分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应该懂。”

她从贺珧身边经过,等他自觉地侧身,没有看他一眼。

沐白亦十分羡慕阿眠的勇气,直到阿眠的彻底消失在她视线里,才默默垂下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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