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动,进站出站、人上人落。
巡城马为华侨送侨汇、送书信货物,有时还要为华侨做旅伴,他们几乎每日行走在路上。
铁路公司因这缘由,将他们视为重要客源、特提供专门的半价票。
二等客座是他惯坐的。但不知今日是个啥日子,二等车厢居然客满。
相熟的检票员为他寻了个一等客座。
这条线路没有头等包厢。一等座是两人座软席,四个人面对面便组成了一个没甚遮挡的小隔间。
巡城马半路上车已是黄昏。
连日的奔波好不疲累,汽机开足了,轮子响得潮水一般,他却充耳不闻,只沉沉得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他隐约感到有什么蹭着脚踝,一股奇异的冷感袭遍全身。巡城马一激灵,从梦中惊醒。
朝阳将出未出、弦月还挂在远处灰白色的山脊上,薄红色的光透过灰蒙蒙的车窗,令巡城马看车厢内的人和物都有一个幽蓝色的壳子。
他揉揉眼,没了睡意。坐直身子后发现身旁已没有人,这使得能无阻碍的看到过道里立着一个人影,手中握着长长的扫帚把。
低头看去,原来适才刮蹭自己脚踝的就是那人的扫帚。
已到了清扫的时辰吗?
那人似是清扫完这边的过道,已经背过身去,将扫帚伸进隔壁乘客的脚下,只见他肩头一耸一耸扫得甚是卖力,却不造弄出一丝声响。
巡城马不禁点点头,感慨此人真是一位有职业教养的列车员。
“嘻嘻……”
静谧的车厢突然响起一声孩童的笑声,吓得巡城马掏纸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才不是清扫的列车员哩。”
巡城马再次揉揉眼,看清楚说话的是与他对面而坐的一个男孩子。
我怎么记得对面坐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这孩子怕不是他们的儿子……
“他是拾梦鬼哩。”
男孩子又说道。打断了巡城马的疑惑。
他借着蒙昧的灯光打量这孩子。
男孩子生得很是俊秀白净,手脚腰身却过于纤细。若不是说话的嗓音和发型,认作是个漂亮的女娃娃也是可能的。
巡城马环顾四周,没有乘客被惊动,而“拾梦鬼”三个字让他感到有趣。
“拾梦鬼?”他压低嗓音,带着善意重复道。
男孩子重重点头。
“他拾了你的梦去吃。你是好人。”
巡城马闻言一怔,转而又因男孩子郑重的口吻忍俊不禁。
这孩子怕不是听家中老人讲些虎姑婆之类的故事,听多了便发起想象来了?
“你说我是好人,是因为拾梦鬼只捡了好人的梦去吃吗?”巡城马逗弄孩子道。
“自然。活着的人任谁都会发梦。有些人梦的太多,溢出来的就会被拾梦鬼捡起来吃了去。”男孩子绷着一张俊脸,讲说的煞有介事,“只是他们这类鬼有两样人的梦不吃。”
“不吃坏人的梦?”巡城马问道。
男孩子瞧出他不信,于是指着“拾梦鬼”的方向让他瞧。
“你看那同坐的少年与女学生。男的翩翩风度、气宇不凡,女的风姿婉约、韵秀天然,如花美眷一般。拾梦鬼却不会捡扫那少年的梦……”
巡城马长身细瞧。
“拾梦鬼”在女学生的脚边好一通划拉,却精准的避开了少年,将扫帚捅进了他斜对面一个胖子的脚下。
“那溜光水滑的少年是个拆白党哩。女学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被骗私奔。少不得失了清白添了身孕,不幸生下孩子又丢掉。嘻嘻,要遭殃要遭殃。”
男孩子换上欢快的语调,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
还有卖假药的商人、小报主编、算命的、演说家、大总统的特聘顾问、道学先生、鸨儿龟公等等等等,被男孩子预先点出来的这些个乘客,那“拾梦鬼”的大扫帚全都避开了。
巡城马自然不认识这些乘客,无从认定其人良善与否。只是男孩子说出他们的职业,却都是不堪的。
他扭扭发僵的脖子落座,将信将疑接着问道:“他都是鬼了,怎么还挑剔呢?”
“坏人的梦腥臭酸腐,难以下咽不说,万一误食还会由鬼入聻。使不得使不得。”
巡城马微微颔首,“似是有些道理。坏人的梦不吃……那还有什么人的梦,他不吃?”
“疯了痴了的人呗。”
“这又是为何?”
“疯了痴了的人,他们的梦至纯至洁。拾梦鬼一介庸鬼,哪里又配吃呢。”
男孩子话音刚落,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他撩起小褂子。
恍惚间,巡城马仿佛看到那细腻的皮肤上有两张人脸的轮廓。
男孩子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不好意思的笑笑,“瞧那拾梦鬼吃的香,我又看饿了呢。先生你且抽支纸烟,我去吃两个人就回来。”
“吃人?你也是鬼?”巡城马脱口而出。
男孩子一脸傲娇模样,“我可不是庸鬼。我只吃人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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