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宫前有一个竹园,在布置精致的池塘假山旁,那里有成片的竹林,映衬着一池水,都融成了波光粼粼的碧色。
从前每到夏日,夕阳西下时分,玉锦宫的女主人总会命宫女在此摆上一桌,或是晚膳,或是茶点,赏那满目她最爱的碧绿色,总能让她万分欣喜。
那时,人们借着池边的微凉,畅饮,抚琴,欢声笑语充盈耳畔,曾是凤舞城里十分悦目的一幅美景。
而如今,这里已经沉寂了许久了。
纾璃每天都会站在玉锦宫的门口的竹林旁,遥望冷宫的方向,现在整座宫殿被赐予了她,却只是她一个人的宫……
踌躇了半天,她还是唤来了宫女,决定再去一次那个她每日遥望的地方
可即便一日里明里暗里去再多次,迎接她的,永远还是一张越发木讷的脸。
纾璃痛苦的看着面前已完全不记得她的母亲,看她的傻笑,听她完全无法让人分辨的出的喃喃自语,替她擦拭不自觉流出唇边的口水,总在搂紧她就快要哭泣的时候,被她狠狠的推开与咒骂。
纾璃只能长时间的看着她,有时都不能近身……
又有时,她觉得自己也快疯了,不过,疯了也好,这样就能长时间的陪陪母亲了吧。
临近黄昏的时候,冷宫的宫女又送来了刘贵妃今日的药,纾璃替她吹凉了又伺候她一口口服下。
一旁的宫女一直在暗示明示提醒此地不要久留……可不知为何,纾璃今天就是很想瞧见自己母亲入睡后再走。
想到一直在逃避指婚的自己,这样的机会,已是一次比一次少了。
冷宫的晚上,总是显得格外寂寞。
无人打理的一花一木,无人整修的一桌一椅,无人在意的人们,都很寂寞。
玩耍了好一阵子枯木枝的刘贵妃,总算嚷着要去睡觉。
她今晚格外安分的任纾璃替她更衣,纾璃惊喜之余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替母亲掖好被角,又突发奇想的轻拍着她哄她睡觉。
她幻想很小的时候,也许在她还没长记性的时日,母亲也是这样拍着哄自己睡觉的,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然后,她看见母亲的微笑慢慢浮现,第一次,母亲朝着自己笑了。
纾璃的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溢出眼角,她由衷地觉得,如果真能一直这样,也是很幸福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她才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可她依旧满足,也为此欣喜。
待到刘贵妃终于闭眼陷入睡眠,纾璃也放心的打算离开。
可就在在她转身的下一秒,她却听到了身后一阵猛烈的咳嗽,
再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母亲咳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床雪白的被单……
-
初冬的时候,白莲参加了刘贵妃的葬礼。
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礼……打入冷宫的妃子,连原本的家族都恨不得跟她脱清干系,更不用说整个凤舞城的人对其的漠视程度。
因此,即便是再离奇的死因,也不会有人奇怪或伤心。
除了纾璃。
白莲再次见到纾璃的时候,这个曾经在她心中如此柔弱可爱的少女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再也没有向第一次面对哥哥的离开时那般脆弱,只是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看自己母亲的棺木被合上,然后送去那个不属于皇家陵墓的地方。
那天参加葬礼的除去一些帮忙的老太监宫女,只剩白莲、伽珞燐以及她自己。
整个场面平静的不像是场葬礼,更像是送行……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只有玉锦宫的老宫女躲在远处,轻轻抽泣。
白莲始终记得,纾璃空洞的眼神里找不到昔日的一丝明媚,她的眼中亦没有泪水,如同干枯的河床。
她用沙哑的声音对白莲说:“这个吃人的宫,我一刻都不想多留。”
-
白府今日要来一位尊贵的客人,未时三刻,白府中门洞开,朱漆大门上的鎏金铜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白墨渊身着绛紫色朝服,率阖府亲眷垂手立于汉白玉阶前。
一辆八宝珠缨车驾在侍卫们的环护下缓缓停驻,两名女官先行下车,展开五明孔雀羽扇,朗声通传道:“纾璃公主驾到——”
只见一条绣着金色祥云纹的猩红毡毯自车驾处铺展而下,身着蹙金海棠花鸾尾宫装的纾璃公主在宫女们的搀扶下迤逦行来。
纾璃缓缓抬头,发鬓的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她看着立于门侧恭候的白子缘终是展开了笑颜。
白墨渊躬身长揖:“臣白墨渊,恭迎公主殿下。”他身后的家眷齐声附和,衣裙窸窣间皆是屈膝行礼的动静。
“白宰相不必多礼,父皇念及我在宫中憋闷,特准我出宫散心,我想到白府的海棠开的正好,便前来赏玩。”纾璃的声音如碎玉投盘,却自有三份天家威仪。
长孙娆儿上前三步再度行礼道:“寒舍花草得蒙青眼,实乃家门之幸,还请殿下移步花厅用茶。”说着便侧身引路,绯罗蹙金帔子垂落成恭谨的弧度。
来到花厅落座,长孙娆儿亲自执起银鎏金茶壶,将煎好的茶汤注入公主面前的莲瓣盏中,暖香盈盈升起,颇是温馨。
纾璃纤指托起茶盏,笑吟吟道:“白夫人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夫人可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来府上叨扰,我哥他就喜欢......”
一个不该再被提起的名字......纾璃突然欲言又止,笑容也从脸上褪去了三分。
此时,长孙娆儿将一盘点心轻轻放到纾璃面前,温柔的说道:“公主,尝尝这玉露团,以前见你爱吃的很。”
她有些心疼这个可怜的的小公主......
纾璃默默看着玉露团,似是下了些决心,突然转头看向白子缘,轻轻说道:“白公子?可否陪我去花园走走?”
白墨渊与长孙娆儿闻言对视一眼,一旁尚在走神的白子缘猛的抬起头,白墨渊连忙示意长子近前。
两人一前一后的向花园走去,行至海棠树下,只见千丝万缕垂朱绡,恰似红云蔽天。
有清风袭来,花瓣纷纷飘落,落英如雨,有一瓣正缀在了纾璃的鬓边,白子缘下意识抬手指向自己鬓角示意。
纾璃讶然侧首,抬手探向云鬓,指尖拈下那枚柔软的花瓣,垂眸笑道:
“子缘哥哥,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我失去了很多想要的东西......但今天,我想勇敢一次。”
白子缘沉默地看着纾璃,他能看得出纾璃用笑容掩盖着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纾璃慢慢走到白子缘身前,抬头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子缘哥哥,我钟意于你,我希望......你能娶我。”
这一句直白不加掩饰的话让白子缘瞬间瞪大了双眼,急急开口:“可是纾璃,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人,”纾璃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和你心里的人很难在一起。”
白子缘此刻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只听得纾璃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如同玉碎于地,带着破碎的叹息。
“我会去向父皇请求......对不起子缘哥哥,我不能再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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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凤舞城中传来消息:纾璃公主自请下嫁当朝丞相之子白子缘,不日完婚。
更令人哗然的是,公主竟拒建新府,甘愿嫁入洛阳白府,从此冠以夫姓。
这在历来严格奉行“招驸马、随女姓”的伽氏皇族中,无异于惊雷,是前所未有的破例。
而在皇帝伽奉天的默许之下,这也成了凤朝历史上的绝笔。
白莲听闻时,怔了片刻,随即心下了然。
纾璃是想逃,逃出这座豢养她,却也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黄金囚牢。
哪怕剥去尊贵的姓氏、放下公主的荣光,她也心甘情愿。
或许于她而言,这不是妥协,而是一场迟来的自我成全。
思及此,白莲心中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怅然还是欣慰,百感交织,难以言喻。
是夜,月光如练,清澈地洒落窗内。
白莲在床上沉思,这些天她的记忆恢复的极快,总让她在某个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不自觉地侧过身,凝视伽珞燐熟睡的侧脸。她看得有些出神,指尖仿佛自有意识般悄悄抬起,欲要触碰他的轮廓。
可就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手腕却被倏地攥住。
“今晚第三次了。若再撩拨我……”伽珞燐并未睁眼,唯有唇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语气低哑带着睡意,却字字清晰,“后果自负。”
白莲心下一慌,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反被更紧地扣住。伽珞燐稍一用力,她便整个人跌进他温热的怀中。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将她稳稳圈在臂弯里,下颌轻抵她的发顶。良久,才于黑暗之中缓缓开口,呼出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我不知道你心里搁着什么事。你不说,我便不问。”
他声音沉静,带着温柔的包容。
“我会等。等你愿意向我敞开心扉、坦诚相告的那一天。”
白莲身体微僵,最终没有再挣脱。她任由他抱着,耳畔是他平稳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
而她闭着眼,却又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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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起床了呦!”翠竹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
白莲不耐烦的一转身,拿被子蒙住头。
只见她的胳膊迅速抬出被外,在床边摸了好一阵,摸到翠竹撑在床沿的手,便想抓住像以前丢闹钟那样丢出去。
“小姐,你抓的我有点疼......”
“......”白莲瞬间清醒,有些尴尬地坐起身,随手掳着额发。
翠竹只瞧了她一眼却叫开了:“小姐,您带着花钿睡了一宿啊?”
不明所以的白莲忙掳下头发遮了去,只听得翠竹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我不记得昨天有贴花钿啊?”
这时外面有小宫女通报,“太子妃娘娘,白公子求见,他在前厅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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