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赴市局刑侦支队,是袁成鸣开着他那辆比亚迪载穆扶奚去的。
他们没走国道,从乡道附近上了高速,刷的ETC。
穆扶奚先前总归是被袁成鸣摆了一道,长了心眼,不愿听信这个人的一面之词,非得让对方押点宝才能安心合作。
材料他要袁成鸣自己送,他最多陪着跑一趟。
他和袁成鸣合作不只是冲着他们两个是同届的这点交情,还因为他们有着进市局的共同目标。
查案的硬性规定是两个人一起出警,他自己一个人既危险又不符合规定。万一出点岔子,即便是命大侥幸逃过一劫,也没有为他作证的人。
他这也是偷听闻铮铎训人后汲取的教训。
可跟谁一起出警呢?谢俊荣吗?
他一想到谢俊荣那副冷峻的臭脸就放弃了。
他被谢俊荣阻挠得还少吗?光这两天被叫停多少次了。
像谢俊荣这种自诩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是铁打的守旧派,办案最怕行差踏错,稍有变数都会迟疑许久,导致错失良机。他们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差不多就这样了,一眼望得到尽头,只要保证自己别晚节不保就能安安稳稳干到退休,所以看到队友的一点点冒进行为都会如临大敌,强势介入。
他与袁成鸣的共同点,除了同龄,还有意气风发的锐气。
他们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难免轻狂,不愿让自己精力最为旺盛的几年虚耗在浅滩里。遇上千载难逢的契机,算是他们撞到的运气,不把握住才是负了年少。
穆扶奚原本是典型的疏离型人格,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有事拜托自己,别人主动联系可以陪同,但非必要绝不给自己找搭子,欠了人情马上还,帮别人的忙却不求回报,情绪稳定,与世无争,一个人待着不会感到孤独,只会觉得自在。
他当警察完全是因为见不得普罗大众的苦难,骨子里有正义在,不是为了功名。
可他从小到大就在各种赛道上驰骋,学习、性格、品行、样貌,样样都被父母、老师、邻居称道,女孩子也对他青睐有加,唯独在进市局这件事上碰过壁。
他是有征服欲在身上的,不信邪。
越是求不得,越是执着。
要是没有参加过市局的遴选,他根本就不想晋升。
可被市局拒之门外,他就无论如何也要通关了。
机会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面前,犯人也不会自己鬼使神差落入法网,都是需要积极争取的。
驱车前往市刑侦支队的路上,穆扶奚和袁成鸣讨论起案情。
“尸体不是一周前发现的吗?怎么到昨天才被刑侦支队提过去?”
高速上视野极佳,一览无余,工作日没几辆车在路上跑,袁成鸣一直把车开在超车道上,全速前进。
听到穆扶奚的提问,袁成鸣分出一点心神,对穆扶奚解释道:“当时尸检时没发现任何与人搏斗过的痕迹,也无外伤,我们的法医就初步判定为了自杀。毕竟现在的社会压力大,不论是青少年还是成年人心理都很脆弱,一时想不开跳了湖,地段偏僻无人施救,我们也只能表示遗憾和惋惜。”
“旁边就是被媒体深度曝光过的天扬戒网瘾中心,也有可能是由于他们的过失导致死者意外身亡,不应该优先考虑这种可能性吗?”
“是怀疑,可没证据啊。”袁成鸣无奈地扯了扯唇角,“那片人工湖刚好是监控盲区,没留下任何影像。大巴进进出出,谁也不知道死者是否在大巴上。连死者有没有进过这里我们都无从得知,怎么要求他们负责?”
“死者的家庭背景有调查过吗?”穆扶奚接着问。
发现死者后调查家庭背景是基本环节,穆扶奚属于是明知故问。
袁成鸣也知道他想听什么,直接交代道:“死者是淮远人,流动人口,来冀安打工,职业不详,对家里人说是在教培机构当老师。我们查了家属说的那个教培机构,结果是前年就因为政策调整倒闭了,自此以后没有一家单位给她交过五险一金,她的银行流水零零碎碎,自然也没有纳过税。”
穆扶奚这个天之骄子顺风顺水活到了现在,有些不知人间疾苦:“能在教培机构执教,应当是有学历背景的,会混得这么惨?”
“这你就太理想化了。”袁成鸣一声叹息,“非名牌大学,非师范专业呗,脱离了机构,想当家教都没家长肯选。考教资前要先考普通话,毕了业没了学校组织,小地方连报名信息都查不到。退一万步讲,就算拿到了教资也要考编制,备考期间的花销怎么办?看她不敢跟家里说实话也知道家里人对她不怎么样,不然回家啃老也好过客死他乡。你说像她这样的普通人,谁会想要害她,要财没财,要色……”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袁成鸣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隐晦地透露:“我们找房东开门,进了她租住的公寓,里面很脏很乱,不怎么打扫。房东就在旁边吐槽她又黑又丑,看起来就不爱干净,早知道就不把房租给她了,平白沾了一身晦气。”
一个没有家世,资质普通,容貌平平,身材瘦削的大龄女青年,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人嫉妒她的。
至于有没有与人结仇不好说,他们不了解死者的性格。
一般的恩怨不值一提,没有深仇大恨,谁会花重金把她掳到这里来呢?
在穆扶奚沉默时,袁成鸣感叹道:“很符合轻生的特点对吧。”
从他们的走访来看,这名女性生前遭受了多少恶意可见一斑。
如果不带有色眼镜看天扬戒网瘾中心的话,这样一位活得十分艰难的女性会一时想不开选择自我了结确实不难理解。
到这里,穆扶奚也觉得和恶性案件搭上关系未免牵强,和他和猜想恰好吻合只是巧合。
问题是这个案子最终被市局刑侦支队提走了。
貌似还牵扯到刑侦支队的队员。
绝不是自杀。
导航提醒袁成鸣换高速,袁成鸣的注意力放在路况上暂时没有吭声,等过了岔路口他才默契地说起重点:“还记得昨天指挥中心说接到群众举报有人经营地下赌场吗?他们刑侦支队早就查到了,还顺着查出了地下赌场的老板和天扬戒网瘾中心的经营者,实为一人。”
也就是说,在那个被当街杀害的女人报警前,刑侦支队就查到地下赌场了,并且挖到了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穆扶奚没有想到这里面的水这么深,一个小水洼下是波涛汹涌的地下暗河。
盘根错节,势力交织。
不过……
“这和这名死者有必然联系吗?”
“有。”袁成鸣说,“他们刑侦支队也挺神通广大的,硬是从赌场的一千多名借了高利贷的参赌人员名单里找到这名死者的姓名,这名死者是名赌徒,负债五十万。”
不可思议。
穆扶奚见过的赌徒往往都是男性,没想到这名死者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
赌场里鱼龙混杂,都是潜在的危险,她一个女人只身前往不害怕吗?
还是说她是被人胁迫,亦或是代人赌博被骗接盘,总之可能性很多。
穆扶奚连忙问:“死者生前和什么人交往过查了吗?”
“没呢,正准备查就接到市局领导的命令让移交了。”袁成鸣偏过头用下巴指了指他腿上放着的物证袋和痕检报告,“物证袋里是死者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不值钱,还磕破了。痕检报告上是岸边发现的足迹,检验出来和死者脚上穿的鞋底纹一致,是死者留下的。”
就这?
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吗?
起码要是死者的手机和他人的足迹才能提供有效信息吧。
穆扶奚突然反应过来袁博明刚才是在演戏:“这和你刚才跟我说的出入有点大吧。”
在亲眼看到这些物证前,他听袁成鸣那般倾诉,还以为袁成鸣藏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犯了大错。
现在他真的无言以对……
这叫离破案不远被抢了功?
指望着靠这点废料查出真相加官进爵?
他真的很想告袁成鸣诈骗。
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欺骗他感情。
他在考察袁成鸣时,袁成鸣也在试探他。
要是他去状告袁成鸣私藏线索,他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袁成鸣压不住的嘴角显露出吃定了他的狡黠:“反正你已经答应配合我搞定这个案子了,事成以后头功给你。”
穆扶奚信他才怪。
没有一点点坦诚,全是算计。
袁成鸣这人看着老实巴交,真诚忠厚,实则演技超群,迎合着他的推断,情绪价值注满。
直到这一刻,穆扶奚终于明白,袁成鸣恐怕从让他帮忙送第一份补充材料起就盯上他了,所有的话术都是针对他设计的骗局,每一步引诱都煞费苦心。
不论他怎么撇清关系,袁成鸣都有对策,防不胜防。
他以为的聪明严谨换来的只是袁成鸣的敷衍配合。
假使他没有问一句有没有被遗漏的物证,也就不用再往刑警支队跑一趟了。要不是已经跟闻铮铎报备,不去会丢面子,何苦白跑一趟。
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袁成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漏洞百出,句句经不起深究,所以一详聊就露馅了。
奈何他察觉时已上了贼船。
而他中计的原因是他想要的和袁成鸣的目的不谋而合。
他们都需要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搭伙查案子,却担心对方不敢承担违纪的风险临阵脱逃。
手段是不怎么光彩。
好歹是接上头了。
袁成鸣有这样敦厚的外表和表里不一的城府,用在罪犯身上应该很管用。
穆扶奚认同袁成鸣有进市局的能力和潜力,所以在发现自己上当后也没急着从这艘贼船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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