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市局刑侦支队,袁成鸣上楼送材料,穆扶奚就呆在他的车里分析案情,试图将近期发生的案子串连起来。
就目前他们掌握的线索来看,几起案件依旧扑朔迷离,却乱中有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阖眼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具体的脉络已初具雏形。
从一开始的男子当街杀妻,到杀妻的男子参与地下赌场的赌局,男子意图卖妻却被反被抓住把柄,失控杀人酿成惨剧,再到突然冒出的假警察,牵出戒网瘾中心,老板居然和地下赌场的经营者是一个人,人工湖里发现的尸体可能就是被当街杀害的女人的另一种结局。
好大的一张网,将万千罪恶悉数凝结于此,以至于在大致了解了这张网的结构后,仍然难以寻找到突破口。
他们分局刑警队是由小见大从线头的两端查起来的,而市局刑侦支队则是在从中间最为重大的一环向两端延展。在查案的过程中,他们两支队伍的进展产生了交集,却隶属于同一阵营,相当于顺利会师。
阵营的另一边是杀人犯、赌徒、假警察、非法拘禁的组织者和参与者、赌场的操控者……甚至有的人拥有着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双重身份。
案件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数次交锋,双方阵营之间的对决已然进入白热化,胜负还不好说。
单看他们警方这边,收押了当街行凶的杀人犯,一窝端了自立为王的假警察,地下赌场扑了个空,戒网瘾中心的大门至今没理由攻进去,暂时无法证明人工湖里的尸体与这一系列案件有关。
袁成鸣给他讲述的部分,只是将拼图的板块拼凑完整,让他有了统揽全局的思路,却并未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全是花架子。
就连这趟市局刑侦支队也是白跑一趟。
那名或许知道些许内情的假警察,目前是唯一能让人看见希望的突破口,却是谢俊荣的审讯对象。
没有足够的理由,谢俊荣不让他插手审讯。
要是他违反规定乱来,犯人又恰好在接受了他的讯问后出了什么事,他要负全责。
市局刑侦支队的进度从一开始就比他们的要快一点,地下赌场没端成,却一举查出了幕后黑手,有了进入戒网瘾中心勘查的通行证,还要走了人工湖女尸案的实际调查权。
留给他们获取线索的渠道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拉上袁成鸣夜探戒网瘾中心,在确定女尸和那名假警察之间存在联系后,提审那名假警察,再向上级申请,光明正大地进入戒网瘾中心搜证。
这么大一桩占了半本刑法书的案子,破获以后肯定轰动全国,说不准还会当典型案例录入教材或者登上法制节目,那可就载入岁月史书了。
在哪个警察眼里不是行走的功劳簿,结案的时候集体三等功都不在话下。
穆扶奚本想呼朋引伴,把刑警队的同事全部喊上,却怕出师不利,变成集体违纪,严重一点可能升级成两个部门之间的矛盾,到时候他可就难辞其咎了,处罚下来,保不准警服都得脱。
只好和袁成鸣先去探探路。
穆扶奚这样想着,目光随意往旁边一瞥,忽然看到闻铮铎昂首阔步从办公大楼里走出来。
身量高挑的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端端正正戴着警帽,手里空无一物便自然摆臂,腿上曲直有度,三下五除二就大步流星地下了台阶,眼看着就要朝车子这边望过来,穆扶奚忙不迭弓腰缩头躲了起来。
好在闻铮铎并未在车边停留,径直上了自己的车,几秒内就驱车离开,不见踪迹了。
穆扶奚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本不必躲的,到底是因为心里琢磨着从对方手里抢功劳而做贼心虚。
袁成鸣送完材料不知不觉来到了车边,从车前绕过来拉开了驾驶座的门,一屁股坐进来,熟练地拉过安全带扣好。
穆扶奚当即随口问:“闻铮铎怎么先你一步出来了。”
袁成鸣茫然反问:“谁?”
穆扶奚气定神闲地答:“市局的闻队,你的材料不是交到他手上吗?”
在体制内就是这样的,说“闻铮铎”没几个人记得,说“闻队”无人不知。
再牛的人,隐没在人群中,在朝夕相处的人以外,也就只剩一个代号了。
“哦。”袁成鸣了然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没交给他们队长,直接给他们的档案管理员了。那警花长得还挺漂亮,我跟她闲聊了两句,聊得还不错,日后调过来应该会相处得很融洽。”
穆扶奚看着袁成鸣自信的模样,真的挺佩服他那处变不惊、不卑不亢的适应能力的。
年纪轻轻,对人情世故的把握不亚于老油条,散漫中透着一丝能奈我何的游刃有余。
相比之下,他在闻铮铎面前的局促,倒显得很小家子气。
尽管他轻而易举考上公大成为了全村的骄傲,草根出身带来的那股自卑还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给了他一种极大的不配得感。
能否就此洗去身上的自卑,就要看这次能否取得让自己扬眉吐气的荣誉了。
袁成鸣旋动钥匙发动引擎,握着挂档杆朝穆扶奚看过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你会不会支持。”
“你说。”
“我车上有两套电工的工服还有工具。等会儿我把天扬的电断了,我们装成修理的电工潜进去看看。”
他们的大体思路是一致的,都是想从天扬戒网瘾中心突破。
可套路挺老的,主意挺馊的。
穆扶奚不赞成:“电网的该骂你了。”
不先潜进天扬戒网瘾中心的大门,就没办法精准断电,而他们断电的目的是进门,无疑是无解的死局。
他们要想断电就只能引发区域性的断电,而在中国无端区域性断电属于责任事故,国家电网的工作人员是要无辜背罚款的,给别人制造困难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再者冒充了就得真修好,不然进去了也出不来。
更何况真把电断掉了,绝对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反倒会让对方的人员大规模地聚集起来,不利于他们脱身。
这已经是袁成鸣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案了,他烦躁地揉揉头发:“那怎么办?据我所知他们为了防止里面关着的人逃走,围墙上都跟监狱一样安了通电网说是防贼,也没有后门和可以钻的狗洞。”
穆扶奚还真有法子:“你等会找个不至于惊动保安的借口把门卫支走,我从正门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要出来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你再想个办法把门卫调开。”
从对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才是正解,也能避免面对后续的难题。
“支人行,我在行。不过你怎么从正门进去?”袁成鸣告诉穆扶奚,“我之前去过一趟,蹲了一天终于逮到了门卫解手的机会,想趁机溜进去,结果发现他们的大门不是普通的遥控门,是在铁门上安了个电子锁,只能扫脸或者刷指纹,连输密码都找不到键。”
穆扶奚云淡风轻道:“我能开。”
他可是在大学生就斩获无数奖项的专业技术人才。
有些用的是马甲,但光是实名参加的就足以单开一页了。
袁成鸣闻言面露惊讶之色,随即这丝惊讶变成了惊喜,笑逐颜开:“我就知道我有眼光,没挑错盟友。”
袁成鸣使手段在先,穆扶奚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只是碍于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得不和他搭伙查案子,这会听到他把诓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在这王婆卖瓜,态度自然不冷不热。
“送我回家取一下工具设备,我还没有神通广大到徒手开门。”
袁成鸣兴高采烈地悉听尊便:“好嘞。”
他们在高速服务区吃了桶泡面充饥,看见服务区有酒坊,就自掏腰包买了些当地的特色高粱酒和熏肉,留着待会当诱饵用。
下了高速他们直奔穆扶奚的居所。
穆扶奚回去换了套衣服,戴上鸭舌帽,拿了自制的万能/钥匙和微型电击器就回到了车上,没耽搁几分钟。
他们到达卓文书院,即原来的天扬戒网瘾中心,天还没黑透,宝蓝色的天幕上皎月高悬。
卓文书院地处郊区,他们一下车就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阵阵虫鸣,窸窸窣窣和田间的蛙声融为一体,不是如同天籁般的交响曲,而是聒噪刺耳的噪音,冲击着耳膜的同时,令人头皮发麻。
荒山野岭,山体黑压压地环绕在“校区”周围,堪比铜墙铁壁,轮廓隐约显现出金刚的形致,鬼气森森地将他们包围。
后排的屋舍全是黑黢黢的,一缕灯光也没有。
若是寻常的校舍,这个时间会上晚自习,应是灯火通明。
而卓文书院只有门卫处亮着灯,还是瓦数极低的日光灯,高速频闪着,像是撑不了多久就要坏掉。
死气沉沉的氛围隐隐给人不祥的预感。
穆扶奚下车时一脚踩进泥坑里险些崴到脚,便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亮眼的白光一晃,晃到枝繁叶茂的树下。
那里停着辆SUV,和闻铮铎下午开出来的那辆车牌号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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