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床榻旁是扇向阳的窗,冬日天亮的晚,窗外又覆了一层皑皑白雪,光洒进来照在沈汝身上,而被他罩住的我只能看见这一抹亮色从他浓郁的眉眼开始描摹,又蔓延到到边缘的发丝和衣摆。
很奇怪,有时候人情绪就像突然散去的云一样来去莫名。
分明上一刻我还在与沈汝针锋相对,可现下却变成了这般莫名气氛。
沈汝的发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榻上,高高束起的头发便全散了,柔软的发丝就着他现在的姿势垂到我身上,把我彻底笼罩在他的领域里。
昆仑有固定的着装要求,普通的弟子需要按师从穿统一的服饰,头发也需要束在发冠里,沈汝一直以来都是一丝不苟地束成高马尾,如瀑的黑发顺滑服帖地收拢在背后。所以我一直没发现他的头发竟然已长得这么长了。
我的脸侧被他的头发戳地有点痒,便伸手撩开了那一缕,把它别到沈汝的耳后。我的手指才轻轻碰了一下他耳尖,那一小块皮肤便立刻泛起了红。
他被我吓了一跳,想说什么都忘了,整个人从我身上弹了起来退到了床边,脸红红的。
只这一瞬间,他又变回平日里在我眼前乖巧单纯的少年模样,好似方才那副步步紧逼又阴晴不定的样子都是我的臆想。
我顺势坐起来撑着下巴看他,真情实意地不解道:“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打哑谜?”
“你也是,师弟也是,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姓沈的?”
我疑问道:“不然怎么你们都喜欢莫名其妙过来,然后对我直呼其名,还偏偏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能不能对我放尊重一点?”
“嗯,不过你严重一点。”我不悦。
“啊?”
“你还扇我。”我道,“有这么生气?”
“呃……不是。”沈汝眨眼,听我此言下意识蜷了蜷刚才抽我用的那只手。
我气笑了:“抽爽了没。”
可能听我这么一说,沈汝想说的话被全打乱了,现在有点懵,看着我呆呆地叫了句:“……师尊?”
“……”我服了。沈汝这会儿倒是挺乖巧。也不知道刚才赏了我两巴掌,又掐的我快窒息的逆徒是谁。
我道:“你父母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
“并非传言那样,但也好不到哪去,你现在暂时没必要知道。”
我才发现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对峙,不止我狼狈,沈汝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绸缎一样的头发现在乱七八糟有点卷翘的垂着,衣服也被我刚才挣扎的时候扯散了,胸口露了一大片白皙的皮肤,上面竟然还有几道指甲的划痕——我根本不知道我竟然还什么时候挠了他。
"师尊……我好像有点不舒服。"他讷讷道。
我突然想起来周围的栀子香还是很浓郁,一直绕在我的周围没散,只是因为我本身腺体就已经感知力很低,我能闻到的味道都是大打折扣后的,而且也有点难分辨这气息里携带着什么信息,所以竟然被温水煮青蛙到习惯了。
我又看着他脸颊还没散去的红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汝不会到雨露期了吧?
我的腺体自从损坏后便再也没有过易感期,都快忘记这事的存在了,而沈汝自从十六岁分化成坤泽后雨露期都是在自己的学舍中度过。虽然我名义上是他师尊,但平日里大多数时间沈汝还是跟其他普通的宗门弟子一样在云外峰上课,只是课余偶尔来析临峰寻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的雨露期是什么时候。
于是我从灵戒里找了一瓶适合坤泽的抑情丹,说:“吃了。雨露期还到处乱跑?虽然是在宗门里但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人对你做什么吧。”
虽然我现在已经理智归位、冷静下来了,但心里还是有点复杂,本想冷脸以对,可说出口时却还是下意识地关怀道。
沈汝接了药没吃,直接收进了衣襟里,只说:“一般弟子修为没我高。”
那可未必。沈汝虽然和父母一样武学天赋颇高,但据我所知此时也不过一个半步金丹的十八少年,跟普通弟子相比是天赋异禀,可也只算中上。
我只当他是逞强,想来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大多都好面子,所以我只是没忍住眉毛轻挑了一下,没说什么。
但我看着他现在状态不好,雨露期的潮红也盖不住眼下的一点青黑和疲态,我猜他昨夜肯定没好好休息。无论是天乾还是坤泽到了特殊时期身体都会变得十分脆弱和敏感,尤其是坤泽更应注重,可这人却完全不当回事,恐怕是把这些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忘事暗自咀嚼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情绪崩溃地找我对峙。
就这么些陈年往事能有他身体重要么。
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对自己说:
喜报,你超爱。
……
我额心没忍住一跳,但还是顺从本意道:“你,上来。”
沈汝抬头看我,抛过来一个问号。
我沉默了会儿解释道:“上来,睡觉。”
一个人在析临峰这么多年来我领悟到最重要的一个思路就是,睡觉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一觉解决不了的,多睡几觉也就解决了,不是忘了就是已经被时间解决了,或者是已经到了无法挽回只好放弃的程度。我的释怀靠的就是淡忘。
所以我想让沈汝先休息了,冷静下来我们再说后话。
“啊?”沈汝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可能出了一点状况。
但我只感觉他可能是被发情热烧傻了,整个人呆愣愣的,我不想再重复了,便一把把他拽上了床,指着我的枕头说:“躺下。”
索性我的床还挺大,便只是坐着往内侧挪了挪,让沈汝睡在外侧。他不敢说什么只好照做,然后把自己埋进了我被子里。我突然想起他刚才还没吃药,只好又取了一瓶,说:“你在其他天乾面前,也都这么不管不顾,不收着信香么?”
“……当然不。”沈汝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我没让别人闻过。”
我心想就算是师徒关系,一个天乾和坤泽,在这种敏感时期是不是该避嫌吧。但又想,我腺体早就废了,信香浓度根本到不了能标记人的程度,甚至对方根本不会受到哪怕一点影响,也算不上什么天乾了,只算是个有香味的中庸。
“好吧。”
发现我一直在看他,沈汝只好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乖乖从瓶中取了颗药,有点勉强地吃了下去,然后问:“师尊,你为什么有这么多坤泽的抑情丹?”
“呃,这是你沈师叔的。”我有点心虚。
倒不是我骗了他,只是这药其实是两年前师弟说他练手时不小小心炼了太多,自己又吃不完,听说沈汝分化成了坤泽,便塞了不少给我,让我替他转交给沈汝。而我当时似乎是喝醉了酒,醒来便完全忘了,而我又一直不知沈汝的雨露期在何时,没找到机会提起,一来二去便忘了。
直到刚才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
“哦。”沈汝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又问:“师尊,你不和别人结道侣,是因为沈师伯吗?”
我真是奇了怪了,心想他哪来的那么多鬼问题,这跟丹药跟沈师伯有什么关系啊?
我一个被昆仑禁足修为尽失的废人还结道侣?更何况我现在都没有易感期了,不需要标记坤泽来抒发生理本能。如果不是为了□□契合,只谈感情和纯粹的爱的话,我这析临峰平时也无人拜访,正常的沟通都鲜有,哪来的人跟我说爱。
“不是。”我即答。
“我不结道侣只是因为我不想,不行么?”
“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是你想找人结道侣,为师可以托沈师伯帮你找合适的,现在先睡觉。”我凶道,一手把沈汝的脑袋按回被子里。
他没敢吭声,就着这个姿势蜷在我身边睡了。
我靠在床沿,看着柔软的被褥中埋着的漂亮徒弟,若有所思。
遥想原先我座下远远不止他一个弟子,曾几何时我析临峰也是门庭若市,亲传也好外门也罢,甚至还有不少其他峰来求教的弟子,络绎不绝,加起来我自己都无法认全。
我知道里面不乏天资聪慧、气宇轩昂的少年弟子,但长相和气度能比过沈汝的,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那都是过往了,我已数十年没离开过汐沅殿,自然是看不到如今的小辈都是些什么面孔了。只有沈师弟来找我闲聊时,偶尔提起几个让他气的牙痒、恨不得剁了喂妖兽的新弟子,或是那几个努力好学的好门生,信息获取渠道很单一,只能略知一二。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完全没其他人找我的,但我脾气古怪又阴沉,情绪来了就是控制不住。偶尔有几位来探访的宗门长老对我好言好语却还要被我呛,气得直骂我狼心狗肺,不知好歹,我是骂爽了,对方却带着一肚子火气拂袖离去。
一开始他们还会容忍我,隔日又来好言相劝,想体谅我的心情和处境。可我当时确实情绪没现在稳定,就是无法忍受这种自上而下的怜悯,我只觉得这让我像什么可怜的小猫小狗似的。难道他们以为这样自以为是的善意会让我好受么?我分明从他们看我的眼里看见了施舍。
我恶心这种视线,我宁愿他们看我的眼神是厌恶或者忌惮。
其中还有人自认为算我的知己,似乎自觉的了解我的一切,我心想真是奇怪,怎么偏偏要在我这种人身上找价值感,便不做理会,次数多了他们发现我油盐不进,就不来了。
于是上析临峰的小道变得安安静静的,只偶尔有两个身影。
一个总披着墨色的大氅,一个白衣窄袖束着发。
我突然对这种安静与寂寥感到厌烦,竟有些想离开析临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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