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清

翌日一早我便醒了,许是昨晚在寒潭被灵气养了一番,今日感觉全身上下都通透几分。

我顺着床头的白梅往窗外看,天还在飘着小雪,不过多时窗沿也覆上了一小层。

我答应今日要与沈汝一道下山,可昨夜我抛下话就走,他不追也不开口,是因为没想好答复,还是真打算拜在他人门下,不打算再找我。

上山的路也覆了满了雪,我关了窗,把腊梅插进瓶中。

还会如约而至么。

我本不必揣摩细枝末节、推测其他人想法,可偏偏这人是沈汝,我二人的关系从来就无法像我与其他人之间一样简单。

而这段由血缘链接的关系像结丝的蛛网、错杂丛生的荆棘,或是彼此纠葛的榫卯,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天平,只需我放一些悉心关切谆谆教导,他放一些尊师敬长信任依赖就能维系平衡。

我原以为只需将往事置之不理便可普通的师徒或叔侄,可沈汝偏把它们都翻找出来,以一副让我无从揣测的态度,我看不清他想从我们的关系里得到什么。

只是亲情,还是更复杂的情感。

“峰主,替您收拾的物什都在这了。”矮个儿的小侍童从雪里进了殿,递予我一块储物玉牌。

我思衬着换了件白衣,好衬这块碧玉。

他也许将我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来爱,又将我当做害他失去双亲的罪魁祸首来恨,我无从判断这两种情绪在他心里各占几分。

我们两人对彼此的试探就像是在伏于水下的石阶上前行,水面平静无波,可或许下一步就会踏空被水淹没。

怎会有如此难以言喻、错综复杂的师徒关系。

罢了。……且行且看,随机应变。

不作他想,我起身去主殿那张案几上取沈无许留下的易容丹。

既已下定决心要出山门,无论沈汝今日是否赴约,我都是要去的。

这易容丹用起来不需要什么技巧,服用后只需要在心中默想需要变成的模样即可。我寻了个铜镜,在桌前坐下,心里总觉得顶着一张其他人的脸的感觉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因此我之前才从未用过。

咽下丹药,我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圈,回想起我十五六岁时的模样,以此为基础动了几处地方。不过多时,镜前出现了一个细看五官细节都不同、但眉眼与我有七分相似的少年。

至少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我好接受一些。

为了起到彻底易容改貌的效果,我回忆着把身量也往下降了不少。

都说修真之人自引气入体后身体便比凡人多了百年寿命、自结丹后更是可以容颜永驻。

我当年好歹也是同辈中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旁人或许拼到寿元将尽才勉强能容颜不改,十六岁的我结丹后却还嫌自己身量不够,专门放任它长,才好歹长成个天乾该有的模样。

习惯了成年后的躯体,骤然降一大截还有点不适应。我绕着汐沅殿走了两圈,把殿外险些又被雪埋了的墨兰收进室内,才勉强习惯了这副少年躯体。

万事俱备。

我刚迈出汐沄殿一步,却见沈汝迎着面来了。他似乎在想什么走了神,没注意到殿前的我。

他没撑伞也没用法术挡雪,就这么淋了一身白,穿得很是干练,一身收腰的剑袖墨色衣裳,雪落在上面格外显眼。沈汝不常穿深色,我便倚在门边多看了他两眼。

“沈汝。”我开口叫他。

沈汝如梦初醒般抬头,抖落了些雪。他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呆了,我感觉他此刻头上多半得有个问号。

他如遭雷劈,嘴张了好一会儿,问:“你是?”

“……”

我感觉他多半误会了什么。

原本我还在考虑我们间的关系如何平衡、师徒关系如何维系诸如此类的深沉问题,结果这会儿一看见他本人,我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散的一干二净,也是神奇。

我心里有点想笑,难不成他以为我像是当年捡他回来一样,又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个私生子么。

“你来干什么?”我心情愉悦了不少,有点想逗他,便挑了句进可攻退可守的话试探一二。

话音刚落他倒是立马就收了那副似是震惊的表情,我还没看够呢,就听他很是无奈的开了口:“……师尊,弟子还是认得出你的声音的。”

哦。

这倒是,险些忘了。

既然被拆穿,那便算了,我收了逗弄的意思。“先进殿里。”我看着沈汝身上的雪就碍眼,勒令他用法术清理干净。

我正色道:“昨夜你还没回答我。”

沈汝进了殿没说话,视线在我脸上一直打转,似是探究。

换做平日我无所谓,可如今他是居高临下的视角,我身量才到他鼻尖。

我有些烦躁。沈汝不是坤泽么,怎么长的?

这么想来他确实是跟我用易容丹前的身高不相上下,我从前还真不在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从当年一个不过我腰间的可怜小孩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真是日月如梭。

沈汝的声音把我从感慨中拉回了神,他问:“师尊,你真要听我说实话吗?”

“爱说不说。”我抬头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好。”他缓缓道:“师尊,你要听的实话是:我就是不喜欢师尊和别人接触的太近。”

“跟你同姓的长辈也算别人么?”我不置可否,只淡淡旧事重提:“沈无许好歹也照拂过你一二吧?”

“照拂一二?”他低笑了两声,难得直言道:“我不喜欢沈家的人。”

倒是坦诚。我嗤笑一声,评价道:“脾气不小。”

“弟子不敢。”

腊月天寒,析临峰昨夜下的雪还没融,我和沈汝一前一后踏雪下山。

修真之人自然可以缩地成寸,这是筑基期就能用的简单小法门,但只限于在郊野赶路,在宗门或城镇中都不允许使用。

在昆仑墟自然也不例外,但宗门内每个峰头皆设了传送阵法以供门内弟子出行便利。我析临峰上自然也有,只是我不愿将它放在汐沅殿附近,以免突然来人扰我清净。

行至中途天上又飘起了雪,沈汝这回倒是记起来要挡雪,取了把鸦青色的纸伞把我二人罩在伞下,不过多时便走到传送阵法所在的亭中。

传送阵法虽只是玄阶的阵文,值不得多少灵石。但昆仑墟所在的冰川之上大大小小峰数千座,每座都需请阵纹师亲设,总共消耗的财力不容小觑。

昆仑墟乃现下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建派已有四千年之久,坐镇宗门的便是当年亲手创立昆仑墟的开派老祖,自他数百年前修为臻至渡劫后期半步飞升,昆仑墟便逐渐成了四大宗门之首,其底蕴和根基自然是浑厚。

常有言,只要能拜昆仑墟为师门,哪怕只是外门弟子,对于一无世家背景、二无传承依靠的普通修仙者而言,便算是一次“飞升”——传闻在昆仑墟所掌握的一处秘境中,不仅灵气浓度是修真界的数百倍,在秘境中修炼十五载,修真界中才过去一年,令人哗然。

我听闻普通修仙者想拜入昆仑自然是难如登天,单是入门考核就让无数人望而却步。但秘境只有成为昆仑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凡是修真者皆向往更高修为,有此秘境在,一时之间各路修真者皆想一试。

我当年不仅见过入门考核的盛状,还是参与考核的修真者心中羡慕的对象——当时我是承云峰主程璇座下的二弟子,我与同门师兄两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便已元婴,一时风头无两,并称“承云双璧”,惊才绝艳,堪称修真界中的小辈楷模。

“承云双璧”中的这位同门师兄,便是与沈汝血脉相连的父亲,也是我自幼相识的挚友,谢清瑜。

承云峰是昆仑的主峰,是最核心弟子的所在之地。凡是昆仑弟子无人不渴望拜入承云峰,只为得到机会接触昆仑老祖亲撰的传承功法《天清诀》。

传言《天清诀》对人的心境提升极大,即便只习一招半式,只要能够领悟其中半成剑意都非同凡响。若能将《天清诀》三十二式完整练下,便已是半步飞升的境界,此功法之威力可见一斑。

按照传承,承云峰中每一代中只有一人能习正统的《天清诀》,其余弟子只能接触到经过简化的摹本。

而我那一辈中,能学《天清诀》的人是谢清瑜。

当时外界总有传闻,说分明我与谢清瑜二人都是根骨适合、修为相当,可程峰主却这样明目张胆偏爱谢清瑜,果然还是血脉相连,承云峰容不下外人继承,连剑法也不敢外传。

世人皆道我可怜,说“承云双璧”中分明舒望隐隐更胜一筹,可无奈终究是比不上有血脉倚仗的,终究是可惜了。

当时我还是少年心性,听此传闻自然是不甘心,说得好似不学那传承功法我便平白无故低人一等了似的,总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

所幸我自幼便学刀法,我爱刀,本身就对什么剑谱无甚兴趣,被这传言一激也只是索性一条路走到黑,苦心练刀,反倒是悟出了自己的道,竟独创了一门刀法。

我回忆间,沈汝已经用灵力启动了阵法,霎时我们便被传到昆仑墟的中心地界,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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