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熙一愣,脸上却还是清冷平淡的神情:“皇姐昨日回宫,同我细说的。”
霍玉戈想了想,觉得大长公主似乎不是会跟人讲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况且公主不是说不愿让他人知晓自己和顾大人的关系吗?
她觉得不通,刚想开口细问,便见舒王向她走来。
“皇姐与我亲厚,许多事情都会同我讲,霍娘子不必诧异。”
“只是娘子既已决心退婚,还是坚定些为好。”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霍玉戈有些惊奇。
大长公主与舒王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非常,这种细枝末节愿意同他说倒也正常。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舒王就走到她身前,把弄起那个盆景。
他手指极修长,骨感明显,秀气却极有力,贴在花盆外围,足足绕了花盆半周。
“殿下方才不是说这盆景古怪,似有机关吗?臣女替您试探吧。”霍玉戈不明白他为何方才拦下她,此刻又自己试险。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似听见舒王轻笑了一声。
“我来。”陈允熙淡淡开口。
说着,他的手贴着花盆,轻轻一转。
刹那间,那假山轰然作响,先前用鹅卵石填盖的孔洞飞快地射出数十只暗箭,箭锋极锐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径直向四周飞去。
陈允熙挡在霍玉戈身前,眼疾手快地拔出腰间佩剑,将飞来的箭尽数挡下,没有一支飞向她。只是那箭极多极快,好似挡不完一般。
霍玉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剑,剑柄和剑鞘以宝石绸缎覆盖,远看倒像件配饰一般。她站到舒王身边,与他一同抵挡。
有了上次救人的教训,她今日出府特地带了把短剑,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陈允熙见她上前,微微一怔,随即看向她手上的剑,淡淡一笑,
“这回倒是没拿根破鞭子。”
霍玉戈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闻言颇为尴尬地开口:“公主讲得还真是事无巨细啊……”
这两人身手本就非凡,此刻配合默契,没过多久就把这些剑尽数斩断。
箭一射尽,那假山先前看似奇怪的曲折凹陷处竟微微开裂,整座小山分为两半,朝两旁移去,中间的空地出赫然出现一条地道。
“我先。”舒王信步往地道走去。
随他进入地道后,霍玉戈就觉得此处有些异常。
那地道极长极幽暗,一路上并不以火把或是油灯照明,而是以萤石代替,灯光幽微,甚至透着些诡异。不过陈允熙在前面走得极慢,她倒也能仔细看清脚下的路。
越往下走,她越觉得此处干燥非常,空气中似乎没有半分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陈允熙的脚步停了下来。
霍玉戈心里莫名有几分不安:“殿下,怎么了?”
她说着,缓缓走到舒王旁边,随即哑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陈允熙停下的那里,就是地道的尽头,狭隘的甬道突然变得无比开阔,走完了甬道便是这个地窖。不同于方才的昏暗阴沉,此处的顶部几乎铺满了萤石,且个个切割巧妙,照得这地窖亮如白昼。
地窖的一侧几乎是遍地黄金,累得似有座小山那么高,上面摆满了名贵的玉石珠宝,在萤石的光下一照,炫目璀璨,极尽奢华。饶是霍玉戈出身世家,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而地窖的另一边更是了不得,竟层层叠叠摆着不知多少箱火药,数量极其惊人,一股强烈的硝石味扑鼻而来。难怪此处不用火把和油灯照明,还如此干燥异常。
只是霍玉戈此刻没心思发财,也没工夫顾及嗓子的干痛,她心里一直回荡着四个字。
霍家危矣……
院子是霍家账上的院子,火药是大梁军中的火药,钱是藏在院子地窖里的钱,罪名是“渎职敛财,通敌叛国”,御史台不参上一本才是奇了怪了……
眼下铁证如山,她旁边还站着个与大理寺协同办案的舒王,霍玉戈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脱困。
“殿下……您觉得这个该判抄家还是流放啊……至于诛九族吗?”
“不过有时眼见未必为实,您说是不是?”
毕竟舒王先前信誓旦旦说要替霍家作保,此刻试探试探口风,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陈允熙轻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地慵懒淡然:“是,接着查吧。”
霍玉戈心下极为震惊,觉得这事情似乎揭过得太容易了一些,一时难以置信。
她想了想,还是犹疑地开口:“如此证据确凿,您就不觉得霍家的罪名已经可以坐实了吗?”
陈允熙转身就往甬道里走,信步走了上去。
“证据确凿,我也信你。”
“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跟上。”
他背影依然优雅雍容,自带一股皇亲贵胄的尊贵,霍玉戈却觉得此人并不像世人眼中那般,立于云端,难以亲近。
她想着来日如有机会,定要报答这位舒王殿下,随即抬脚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才重见天光,一出甬道却发现院子里站了个人。
这男子约莫三十来岁,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身上穿着金灿灿的锦缎,各式各样黄金翡翠挂在身上,毫无美感,只让人觉得他确实有那么些钱,像是个得了飞来横财的农户。
霍玉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陆家舅舅?”
那男子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吓一般,撒腿就跑,却被陈允熙掷出的剑拦住了去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霍玉戈上前一看,发觉此人正是陆姨娘的那位大哥。
她每年只在过年时见他一次,陆姨娘算是她庶母,她便叫此人陆家舅舅。只是陆家世代务农,他先前倒也没有这般胖,所以如今叫人有些认不出来。
“您跑什么……此处是您住的院子?”霍玉戈将他扶起来,客客气气道。
那人眼光闪躲,支支吾吾道:“是,是你陆姨娘给我买的……”
“那您方才见到我跑什么?”霍玉戈眼神冷了下来,语气强硬,“您在那地窖藏了什么?”
“霍家要是坐实叛国之名,你以为你抱着这些钱能好过吗!”
他被霍玉戈一喝,瞬间慌了神,茫然道:“什么叛国?我就是发点小财,可没想揽那么大祸事啊!”
他说着说着便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又跪到了地上,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
看着他这样子,霍玉戈想着这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了,况且这么大的事,这人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她看向舒王,舒王像是早已会意一般,帮她把那假山复位,随后二人收拾了院子里满地的箭矢,又把那院门重新锁上,像是无人来过一般。
只是要将这陆家舅舅带回府时,霍玉戈有些犯难。
她来时只骑了一匹马,夏英要与她同乘,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车马带上他。眼下别无他法,她只得看向一旁的舒王:“殿下,可否请您帮我……带上我这亲戚?”
陈允熙闻言皱了皱眉。
他十分嫌恶地拉了那陆家的上马。一路上他将马跑得飞快,那人被颠得叫苦不迭。
……
没过多久,二人便到了霍府,却见霍府外围了一圈的人。
霍玉戈和陈允熙见状,不约而同地下了马。
一群百姓站在门前,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还有几个人不明就里地围在外面,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此刻他正义愤填膺地指着霍府的大门。
“就是这霍家通敌,将火药私卖给北魏,敛取此等不义之财!”
他此话一出,许多人便站出来纷纷应和,个个情真意切,不是咬牙切齿,就是捶胸顿足。
“亏我们曾经那样敬仰这霍将军,没想到却错信了卖国贼!”
“可怜我那两年前死在战场上的儿子,不知是不是被他卖出的火药给炸死的啊!我这做娘的连尸骨都没瞧见啊!”
“我的夫君与我成婚不过半月便上了战场,而今独留我一人在这世间……霍家对得起我枉死的夫婿吗!”
前两日京中流言如沸,霍玉戈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样快。
多年来大梁与北魏交兵不断,百姓为此受了不少苦,说起战乱,总是容易牵动人内心的仇恨的。霍玉戈看着方才说话的人,想着这些人该大多是士兵的家眷,不由地叹了口气。
在旁细看了一会,她还是准备走上前去面对这些人。陈允熙没说话,也没拦她,就默默跟着。
霍玉戈走到霍家的大门前,看着底下红着眼的百姓,虽然知道他们此刻正恨着霍家,她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
“诸位,在下是霍家嫡女,霍玉戈。诸位有什么话,与我说便是。”
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方才那几人纷纷怒目圆睁,质问她为什么霍家要叛国,怒骂她怎么对得起无数追随的英灵,追问她应该怎么补偿他们死去的亲人。还有些人说了许多污言秽语,颇为刺耳。
好似霍家就是叛了国,好像杀死他们亲人的不是北魏的军队,而是霍家的刀刃……
他们情绪激动,都骂红了眼,什么话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霍玉戈却一句话没说,自顾弯下了腰,给台下激动的百姓们行了个礼。
她这一举动来得突然,台下众人顿时噤了声,静静看向她,都在猜测她这是要做什么。
霍玉戈神色平淡,缓缓开口:“这个礼,我是给将士们的家眷行的。是诸位的亲人保卫了大梁,多谢各位。”
“只是诸君可知,霍家在战场上死了多少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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