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名

她神色似有些悲凉,目光却极为真诚,字字句句道:“在下的祖父随□□开国,霍家拥护大梁至今,几十年来战火不断,都是霍家人领兵出征。”

“家中原有叔父二人,姑母一人,全部战亡。婶娘殉情而终,姑父想去寻姑母的尸骨,却在沙场被乱刀砍死。祖父年迈,受此打击后也撒手人寰。家父自此再无父母兄弟,家中年幼的表妹,再无双亲。”

门前众人大多都是将士遗眷,闻听此言,有的伤怀自身放声大哭,有的暗自低头若有所思,还有的似乎仍愤怒着,但又眼含热泪,神情复杂地看向霍玉戈。

“凭你霍家死了多少人,就可以为了钱,害我的夫君去死吗!”

方才那位怒指霍府的遗孀红着眼眶,声音中似有无限不甘:“我不认识你霍家的人,我只知我的丈夫再回不来了……”

别人的苦难再深重,终不及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子疼。

霍玉戈静静看向她,温声开口:“姑娘,你觉得多少钱能抵得上你夫君的命呢?”

那遗孀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怒目看向她:“你以为凭你砸钱就能了事吗?多少钱都换不回我夫君性命!我要你霍家血债血偿!”

她眼中似有无限恨意翻涌,霍玉戈却很是温柔地看着她。

“那你以为,在霍家眼中,多少钱能抵得上我那些至亲的命呢?”

“姑娘,你是英烈遗孀,霍家与你是一样的。霍家与诸位都是一样的。”

都有亲人死在战场上,都有一样的人之常情,都觉得至亲的命千金难换……岂会为了钱通敌叛国,让亲人白白枉死?

在场的人都沉声不语,但心里确实已经动摇,都在疑心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霍家,这传闻中事是否另有隐情,当下都不再像方才那般激动,心中还隐隐有些愧疚。

那姑娘像是被抽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原地,双手紧紧握着衣摆,低头开始哽咽起来,随即放声大哭。

见众人大多都平静下来了,霍玉戈转头跟夏英交代了一句什么,夏英速速跑进了府里,她便暂且站在门前,细看这些台下的人。

他们确实普普通通,冲动易怒,可却又脆弱无依,身似浮萍。多的是人把他们当做刀枪与喉舌,权贵总视他们如愚氓草芥,史官常将他们写作乌合之众。

他们用血肉垒成这个世道,又被世道算计着。

霍玉戈思绪飘得很远,看着那痛哭的姑娘,有些不忍地偏过头,却正好对上陈允熙的视线。他方才默不作声站在身后,霍玉戈都快忘了他了,此刻不免有些惊讶。

他那双清冷惯了的眼睛微微有些红,似带着点水汽,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只让人觉得有些隐忍怜悯。

“是他们冤你,不必有愧。”

陈允熙的声音轻和坚定,不知为什么,霍玉戈心里莫名好受了些。只是她刚想说些什么,台下就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方才就是他站在最前面,最先开口辱骂霍家。

这刀疤脸见众人好似全然没了闹事的意思,此刻正煽动道:“朝廷上传来的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吧!这臭娘儿们讲了两句话,你们就信了她了?”

他嗓门极洪亮,这样轻浮一吼,在场的人便都听了进去。人群中最外围看热闹的人本就对这些家仇国恨不痛不痒,此刻又躁动了起来,就想看看这霍小娘子如何收场。

陈允熙方才说话被人打断,脸上霎时阴冷,看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刀疤脸,也俯视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烦请诸君记住,没有霍家满门忠烈,各位今天根本没有命站在这里,开口责难。”

他面色照旧平静,声音却低沉阴冷,压迫着每一个在场的人。说完话,他便走到那刀疤脸身前,毫无征兆地抽出剑,抵着那人的喉咙。

“一个北魏的杂碎,敢来我大梁的将军府前叫嚣。”

“谁,给你的胆子?”

陈允熙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愠色,只是微微眯着眼看着那刀疤脸,语气却令人胆寒。他站在人群持剑逼人,本就引得人人瞠目,此言一出,在场更是一片哗然。

那刀疤脸顿时慌了神,双腿微颤,却还是结结巴巴道:“什,什么北魏……我,我就是大梁人,只不过是恨这霍家通敌罢了……”

“那你看看认不认识此人?”霍玉戈声音响亮道。

夏英带着几个护院,把那捆着的独眼汉抬了出来。这人便是此前霍玉戈和大长公主在顾府门前要下的,方才听这刀疤脸的口音与他如出一辙,霍玉戈就猜到这两人必有关联。

“你若是不给我个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便让这人死在你眼前。”她笑着拿出那把短剑,抵在这独眼汉的脖子上。

聚集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光天化日之下,这一男一女竟双双持剑,直指别人的喉咙!大家都是平民百姓,生平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胆寒。

霍玉戈手上稍稍用了点力,这独眼汉的脖子上就破了层皮。

方才她便觉出,那刀疤脸一听便是北魏人,一开始便是他叫得最欢,众意平息时又屡屡作梗,想来今日霍府被围,少不了他煽动民愤。且此人形单影只而来,大约并非为了什么北魏的大事,那便只有可能为了北魏的人。

眼看着霍玉戈手上的刀就要割下去了,那刀疤脸顿时跪在地上,情急之下,竟哭了出来,

“我是,我是北魏人!是我污蔑了霍将军……求求你,求你不要杀他!”

百姓们听着真切,才知自己今日被此人说得心潮澎湃,原竟是受了一个北魏人的挑拨,冤枉了霍将军。想来这霍家叛国之名,大约是做不得数的……

而且听这霍娘子刚刚历数霍家亡魂,在场的遗眷大都是动容的,此刻竟都生出些愧疚和悔意来。

“诸位今日想是受了奸人挑拨。”

霍玉戈把剑收了起来,沉声道,“霍家没有通敌叛国,没有对不起将士的英灵。”

陈允熙闻言,也把剑收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霍玉戈:“霍娘子,今日本王闲来无事,和你一同审审这三位?”

霍玉戈微微一愣,随即乐道:“那便多谢舒王殿下了。”

夏英带着府上的家丁,把那独眼汉、刀疤脸还有陆家那肥头大耳的都捆了下去,只待霍玉戈来审。

闹剧的真相既已大白,怀疑憎恶也好,感动愧疚也罢,差不多都揭了过去。百姓们得到了一个交待,只当自己还算没有信错人,亲人也没有白白枉死,便也都各自散去了。

只有刚刚那个姑娘还在原地,痴痴站着,久久没有离去。

“姑娘,你不是一定要找个人来恨的。”霍玉戈远远说道,冲她笑了笑。

夫君死在战场上,根本不知道是被谁所杀。即便知道,沙场上刀剑无眼,真的怪得了北魏的士兵吗?霍家叛国,那便怪霍家,可如今霍家却似乎又是清白的……那她的仇人是谁?她心里有恨,又该恨谁?

那姑娘方才想的便是这些。

姑娘闻言愣了愣,终于有些轻快地笑了一下,行了个礼便走了。

……

霍玉戈和舒王一起到了后院,院子里齐齐捆着三个人,一个肥头大耳,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脸上有条疤。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又是受了谁的意?”霍玉戈先看向那两个北魏人。

那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并不回答她的话。片刻后,那独眼汉转过头,对着刀疤脸说了句话。听着叽里咕噜的,像是北魏哪处的方言,根本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霍玉戈心下正疑惑,就见陈允熙走了上去。

他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淡然神色,蹲在那独眼汉身前,拿着一把匕首贴在他的脸上,冷笑着,

“我听得懂你这乡音,你不必再和你这弟弟串供。”

“再敢瞒一个字,我让你另一只眼睛跟着瞎。”

霍玉戈暗自一惊,虽然早知道舒王辅政时手段狠辣非常,今日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识,不免吃惊。而且她实在是没想到,舒王不仅熟悉北魏口音,连方言都如此娴熟……

既然陈允熙已经戳破了他俩用方言暗自交谈的内容,还直接道出了他俩的关系,那刀疤脸终于坐不住了,连忙上前开口。

“我,我们都是普通的北魏人,平日里就做些杀人越货的生意……前两日,北魏军中一个将军让我哥去杀大梁一个大官,好像姓顾……我哥就带人去了。”

“我看他没回来,听说是被一个霍家的娘们儿……娘,娘子带走的,想着找些人来闹一闹,趁乱溜进去把人抢出来……”

他这话说得恳切,不像是假的。顾大人先前说自己总是被京中主战一党所杀,而今怎么这北魏的将领也上赶着杀他?

霍玉戈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陈允熙拿着匕首又蹲到了那陆家的面前。

“你呢,说不说?”陈允熙甚至没抬眼看他,只擦拭着手上的匕首。

那陆家子吓得不轻,嘴唇都发白了,赶忙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先前京中有个老爷找我,说是做烟花生意的,问我能不能给他从军中弄出□□。他给我买了那间宅子,只说是记在你陆姨娘名号底下,就没人会觉出异常。”

“然后我每日便随金戈进军营,给他弄□□出来,暂时存在那宅子里,他也按价给了我不少钱……玉戈你也知道,舅舅我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

又是霍金戈那蠢货……玉戈在心里直呼倒霉,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哥哥?

她早劝过霍金戈,这个陆家的并非将领兵士,不能带去军营。可他偏生和自己这亲舅舅亲近得很,有求必应,眼下这报应不就来了吗……

“帮你问完了。”陈允熙款款起身,冲她挑了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霍玉戈总觉得他好像在等自己的夸赞……

只是还没等她诚心开口夸赞,眼前就走进来两个人,她只好先上前应付。

“两位大人缘何登临敝府?”霍玉戈见来人穿着一身官服,又尚未通传直接入府,想必来者不善。

其中一个大人和善地笑着,嘴上却道:“我二人乃大理寺丞,请霍娘子到大理寺问几句话。令尊与令兄也在,娘子不必忧心。”

霍玉戈脸上神色如常,心里却吃了一惊。方才还在审别人,这会儿就要被审了……难怪今日府上闹得这样大,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出面。

“我与霍娘子同去。”陈允熙很快便道。

那寺丞嘴角的笑僵了僵,有些为难道:“霍家受审,舒王殿下乃此案的协同之人。同去,只怕是不便……”

霍玉戈其实也觉得他所言有理,舒王姐弟这两日已帮了霍家许多了,不便让人家招惹非议。

“殿下倒也不必……”

“我竟不知,大梁还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陈允熙这话说得颇快,像是怕霍玉戈先把话说完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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