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寺丞看着舒王那张淡薄寡情的脸，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会意。
“殿下协理本案，同去……自无不妥。”那官员照旧扯着嘴角，硬挤出一个笑容，恭恭敬敬道。
本来这圣上说要让舒王协同查案，就只是让他来挂个名而已。舒王这至尊至贵的，整个大理寺谁敢使唤他？只求不要随意招惹到这位神佛便是。结果今日他二人来带霍娘子问话，反倒把这舒王一起招来了……
此番回去怕是少不了寺卿大人一通教训……
陈允熙略微满意地点点头，淡淡看了眼霍玉戈，示意她走在前面。
这种传讯问话的关头，最不能丢的便是底气。
霍玉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冲那两位寺丞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没有半分畏惧犹疑。只是到了霍府门前，她不禁顿足，心中莫名有几分怒火。
门前停着两辆全然不同的车马。一辆精致华美，以绫罗绸缎装饰，是一般京中的达官显贵所用的规格，倒也不算逾矩。只是这另一辆却极简陋，粗布朽木，那车轮还早已年久失修，甚至缺了一块。
这二人来霍府前，是不知舒王在府上的。那么这破旧的车马是为谁准备的，一想便知。
霍玉戈冷笑着转过身，看向那两位寺丞，语气不善：“圣上的旨意是，大理寺查案为霍家正名。敢问二位大人，我霍家是平白被诬的忠良，还是罪大恶极的嫌犯？”
“此前，大理寺也是用这样的车马，接走家父和家兄的？”
那两位寺丞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大理寺人尽皆知，圣上说是为霍家正名，实际上还是存了疑心。所以他们这几日对霍家的礼数便轻慢了些，没想到这霍小娘子态度竟如此刚硬……
其中一个寺丞终于开口，有些心虚道：“霍娘子莫怪，想是底下的人准备车马时疏忽了，怠慢了霍家……只是舒王殿下身份尊贵，男女同乘一车又多有不便……怕是只能委屈娘子坐后面那车了。”
此话一出，陈允熙就给了他一个极阴冷的眼神，吓得那寺丞顿时噤声，有些胆寒……
“不必。”霍玉戈顿了顿，冷声道，“寺丞大人既已言明是大理寺的疏漏，切莫再有下次。我自行策马前往，便不乘大理寺的车驾了。”
说着，她回府牵出了玄月，翻身上马，便等着他们一起启程。
此刻舒王已满面阴云，那寺丞不敢正眼瞧他，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与我二人上车可好？您先请。”说着，他便弯了弯腰，引着手，想让这殿下快些登车启程。
“本王不喜与人同乘。”
陈允熙神色阴沉，看了眼马上的霍玉戈，冷冷开口：“既是大理寺办事不力，二位便自行去坐后面那车驾吧。”
他兀自向前，独自上了前面那华丽气派的马车。
霍玉戈看着眼前此景，心中竟莫名有些痛快，隔着马车的小窗见舒王在看自己，便颇为感激地冲他一笑。舒王却一愣，随即移开了眼神。二人一车一马，并行在前，剩下那破车跟在后面。
那两位寺丞在那破马车上颠簸了一路，心里却暗自纠结，几番思索，不由地商量了起来。
“你说，你我二人何时得罪了舒王殿下？”
“我也奇怪啊！我们今日不就怠慢了霍小娘子吗，怎么殿下似乎比霍娘子还气愤些？”
……
车驾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日暮黄昏时。
大理寺门前的长阶极高，此刻被余晖洒上金黄的光耀，很是漂亮光明。霍玉戈走在上面，想着这长阶的尽头到底是不是真如先贤所言，通往世间的公义。
“霍娘子，近日案件颇多，张少卿已去与令尊令兄交谈了，只有李少卿尚在刑狱断案，尚且有空……只是要劳烦霍娘子往刑狱一趟。”
那寺正有些胆怯地瞟了瞟旁边的舒王，语气十分恭敬客气，老老实实地在前面带路，领着两人到了地下的刑狱。
这大理寺狱关的都是些朝廷要犯，这里每个人所犯的都是上达圣听的要案，由寺卿和少卿亲自审理。
“李大人……霍小娘子带到了。”那寺正有些为难地开口。
这李少卿平日审案最为细致翔实，一办起事来不遗余力，很多案子一审便是好几个时辰，其间谁都打断不得。今日寺正大人告假休沐，偏生还交代要把霍家人叫来审审，眼下只能叨扰李大人。
这李少卿此刻正对着那案犯和卷宗，嘴上只道：“劳烦霍娘子稍候片刻，本案还有一处关窍没有理通，本官再理理。”
霍玉戈并不恼，只觉得这李大人颇为有趣。
只是那两个寺丞却有些着急，其中一人咬着牙道：“舒王殿下也来了，大人您先别理了……”
闻言，那李少卿好似沉醉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出来：“不知舒王殿下亲临，下官有失远迎，烦请王爷恕罪！只是……下官手上这案子尚审到关键处，可否劳殿下再给下官一炷香的时间？”
霍玉戈此刻倒来了兴趣，心说这李大人真是个奇人。那两位寺正更是瞠目结舌，觉得这李大人一定是疯了……
这可是舒王啊……
据说但凡他求见，皇上就算是在处理政务都会马上放了奏折见他，舒王殿下这辈子有等过谁吗？李大人居然让他等一炷香！往后仕途不想要了？身家性命不想要了？
陈允熙竟难得地一笑，平静地看向李少卿：“如此，便再给大人一炷香。只是大人切莫忘了时辰，别让霍娘子白白久候才是。”
此言一出，不仅那两位寺正怀疑自己的耳朵，霍玉戈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虽然早料到陈允熙不会责难这李少卿，却没想到，舒王这样矜贵气傲的人，面对如此全然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会如此和颜悦色。
这四个人心里的算盘都不知响到何处去了，那李大人好似眼里只有案子一般，对舒王和霍玉戈道了声谢，转过头又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了。
一炷香后，他在桌案前舒了口气：“如此，便说得通了。”随即走了出来。
“让舒王殿下与霍娘子久候了，是下官失礼。”他一出来便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霍娘子，本官想问问您霍家的一些近况，您看方便吗？”
毕竟这霍家的罪名只是个疑影，皇上那边也只是有些疑心罢了，他便也没用审犯人的语气跟霍娘子说话。
霍玉戈微微笑道：“方便。只是我想先问大人一个问题。您方才审的是什么要案吗？我看您似乎审了许久了，何故迟迟不结案？”
“不怕惹怒了舒王殿下？”
陈允熙闻言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看向霍玉戈，嘴角莫名带着点笑意。
“霍娘子，案子没有要紧不要紧这一说的。”
那李少卿才不管舒王笑没笑，整个人都是板板正正的，“杀人放火是要案，偷鸡摸狗也是要案。错判一个，害的不仅是一个人，还有一户人家，还有我大梁的律法，天下的公道。下官不敢不慎。”
霍玉戈闻言一愣，随即眉目舒展，轻松地笑了笑。
她随即将霍家的近况和盘托出，收支账目，人员往来，事无巨细。在场的大理寺官员颇为惊讶，都觉得这霍娘子为人真是实诚。而真正让陈允熙有些诧异的是，她不仅把霍家的底细抖了干净，还把他们今日从北魏人和那陆家子那问到的一并说了。
霍玉戈交代得干干净净，最后目光真诚地看向李少卿，嘴角一勾，
“我不是要大理寺查我，我要大理寺帮我查。”
听到此处，陈允熙便暗自笑了笑，心里没什么疑惑了。
那李少卿实在是个正直的老实人，见霍娘子如此配合他查案，所言句句真切翔实。此时先他们一步查到了案件的许多关窍，又愿意和盘托出，心下动容，觉得这霍家娘子是个明事理的。
“多谢霍娘子如实相告！”他神色激动，恭恭敬敬道，“待下官带人核实，明日便派人去那京郊的宅子蹲守，把那卖烟火的商贩查出来！”
霍玉戈十分满意地笑道：“多谢大人助我霍家洗雪。那在下明日便和舒王殿下去查那北魏将领，与大理寺双管齐下，您看可好？”
李大人神情愉快，拱手做礼道：“如此甚好！”
……
霍玉戈与舒王出了大理寺，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霞光，尚且看得清脚下台阶。
“霍娘子今日好一招反客为主，聪明。”陈允熙挑唇一笑，淡淡道。
他手上提着方才从大理寺里拿出来的灯笼，却只把那灯笼悬在霍玉戈身前，自己垂眼看着脚下的台阶，信步走着。
霍玉戈早猜到他看穿了自己的计策，只道：“殿下也是聪明人，一听便知。”
陈允熙好像听到她夸赞就很开心似的，嘴角笑意更甚：“霍娘子为何交代得那样干净利落，不怕自己信错了人，被人所害吗？”
“我向来笃信自己识人的眼光，那李大人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说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加了一句：“殿下也是可以相信的人。”
陈允熙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无措，却是他难得生动的表情。
“我是可以相信的人……你信我？”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神情错愕，好像从来没有尝到过被人信任的甘饴。
霍玉戈也没想到，为什么如此平常的一句话会让他如此惊讶，只觉得他好像很想被人相信。
“殿下当然是可以信任的人。”她笑得极为真诚，语气颇为坚定，“即便方才李大人冲撞了您，您也因为他本性正直而不怪罪于他。即便您觉得家父家兄为人庸懦，您也敬重霍家满门忠烈助我平定众议。”
“您品行端方，是很好的人啊。”
陈允熙心里实在是雀跃，但脸上却还是颇为冷清，只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火光下似带笑意，低声说了句：“倒也没有那般端方……”
还是有所图的。
待到二人走到车马前，准备各自回府时，陈允熙才又开了口：“待明日你我去查明那北魏人说的军中将领，速战速决，霍娘子回府可好生休息一番。”
霍玉戈笑道：“多谢王爷体恤。”心说这舒王殿下还挺有人情味的。
她话音刚落，陈允熙又淡淡地开了口：“明晚霍娘子好生休息，后日进宫面圣。本王的皇姐也很想见霍娘子。”
霍玉戈：……
陈允熙语气淡然的一句话在她耳边如同惊雷。
大长公主为何想见她？皇上为何想见她？
舒王就这么两个亲人了，都想见她？
昨天是南方的小年，所以作者更得有点晚，谢谢追更的读者宝贝~虽然是个新人作者，但是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让玉戈和允熙的故事更加圆满。最后，补上昨天应该说的祝福：祝所有看到这一章的读者小天使，在新年里平安顺遂，日子平凡却不平淡，前路温暖又总有光~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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