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芹再见到季礼时,已是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出来放河灯,她随着人流涌向河边,好几次差点与丫鬟走散。
刚蹲下身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这时只见一白衣长发的女鬼飘至跟前……”
她托着河灯的手抖了一下,有些气闷,居然有人在在鬼节说鬼故事,真是不忌讳!
本想换个地方放灯,但左右都是人,甚至还有人排在她身后,阿芹无奈,只有蹲回原位去放灯,丫鬟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显然也听到了那鬼故事,手心里都是汗。
人都是这样,越是害怕的东西,越掩不住好奇。阿芹也是,即使心里告诉自己别去听那些鬼话,却总也忍不住。那人也是天生说故事的好手,声音含着情绪起起伏伏,引得听的人也跟着心潮澎湃、七上八下。他的身边似乎还跟着个姑娘,每到关键处总要惊呼一两声,阿芹就算没被那男子的故事吓到,也被她吓得不轻了。
“那女鬼乱发披面、长舌曳地、双目凹陷,一路走一路厉呼:纳命来……”
“啊啊啊啊啊……”
这下不止那一个姑娘,周围所有姑娘都叫起来了,甚至还有个别男子也跟着叫了。阿芹终于放好河灯,急忙站起身来,捂着耳朵冲出了重重包围。然而刚一到路上,却猛地愣了,像是被一棒子打晕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与她隔着几尺距离,站着一男一女,大约是听到了那可怕的故事,女子将头埋在男子怀里,娇弱地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男子垂下头低声安慰她,无比温柔。
温柔的……如同曾经教导她习字读书时一样。
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见自家小姐这模样,还以为她是被那鬼故事吓得,也不敢吱声惊扰她。
阿芹默默地看了那一双人许久,终于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季礼?”
男子似乎怔了一下,抬头看过来,眉眼如旧,只有眼神有些不同,成熟了,但那是别人给他刻下的印记,与她无关。
彼此对望许久,连季礼怀里的女子都察觉到不对了,抬头朝阿芹看了过来。季礼终于开了口:“原来是文小姐。”
“……”阿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垂了头。
他叫她文小姐……
“季礼哥哥,她是谁啊?”
阿芹听到那女子的问话,却没有勇气再去多看一眼。然后她听见季礼的回答:“那是我以前做西席时,授过课的文家小姐。”
“啊,原来是你的学生。”
“小姐,我们回去吗?”毕竟是已及笄的姑娘,丫鬟不敢让阿芹与男子多接触,便提醒她离开。
阿芹点了点头,举步朝回走,与季礼擦身而过时,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发现他似乎比过去清瘦了许多,然而这也轮不到她过问。她甚至都没勇气问一问他为何会来到苏州。
本以为他回了应天府,彼此会有交集,原也不过一场春.梦罢了。他这般的男子,自然少不了佳人陪伴。
沿街仍旧热闹非凡,有许多男男女女经过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偶尔换来一两声轻笑。也有男子对她投来暧昧的注视,但阿芹已经无心去感受,她的心口顿空了,如同被剜去了一块,却感觉不到疼,反而有些麻木。
走出去很远,终是忍不住转头,本以为那二人早已离开,却没想到正撞上季礼的目光。隔得那么远,他的眼神仍旧可以看清,又或许早就刻在了她心里。阿芹忽然觉得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可是下一刻,他又忽然揽着那女子转身走了,毅然决然,毫无留恋。
回去的路上,阿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世上的男子与女子,有些也许就是注定没有缘分的,纵使她再怎么努力,季礼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他心里钟爱的,永远不是自己这样的。
【二】
这趟回去,难免有些变化,到底还是被瞧出来了。有一日大家一起吃饭,太夫人忽然道:“瞧瞧阿芹怎么了,忽的就文静起来了,倒叫我不习惯。”
文夫人只是笑笑:“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了。”
玉枝离她最近,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却没说话。
吃罢饭,各自散去,玉枝将她拉到花园里,这才问她:“阿芹,你怎么了?”
阿芹低头拂去落在衣摆上的落叶,抬头看了看天:“时间过得真快,都要入秋了,再不久,大雁都要南飞了。”
玉枝怔了怔,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话:“你是说季礼回来了吗?”
阿芹垂着头没做声。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玉枝笑了笑,挽着她朝前走:“你大哥说已经邀请他来府上做客,大概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了吧。”
阿芹也跟着笑了,只是那笑意,根本未到达心底。
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家里不会铁定再留太长时间,未来的婆家却还虚无缥缈,偏偏她的心里牢牢地住着那个人,所以总会有些患得患失。这使她不再同以往一样与兄嫂倾诉衷肠,也不会再像小孩子一样肆意笑闹。她要做一个端庄小姐,大家闺秀,代价是有些情绪,只能埋在心底。
玉枝没有骗她,约莫过了三四天,季礼就来了。文偃之夫妇都出门去了,下人引着他入门后就直接去了文昭凌的院子,倒也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阿芹之所以知道,还是玉枝去通风报信的,她大概是想给她多制造机会。
毕竟过了一年半载,再见面,文昭凌跟季礼已经没了之前的暗潮汹涌,除去玉枝这个因素来看,二人也许某日会成为莫逆之交。
天气里还盘桓着最后一丝暑气,文昭凌为妻儿着想,特地在门口悬了竹帘遮挡阳光。阿芹揭帘而入时,恰好看到季礼端着白瓷青釉的茶盏饮茶,清清落落的样貌,越发显出些瘦弱来。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心道他怎么了?难道回应天府做官后很不顺利么?
玉枝跟在她身后进来,与文昭凌对了个眼神,便伸手推着阿芹入座:“阿芹,先生回来了,你不问好么?”
阿芹垂着头,视线只落在季礼搁在桌上的那只手上,许久才轻声唤了句:“先生。”
“小姐客气了。”季礼的回答平淡而温和,自然不会叫人感到疏离,但也绝对感受不到半分亲近,因为那就是一个西席先生会对自己学生用的口吻。
文昭凌很敏锐地发现了这点,悄悄看了一眼妻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这个妹妹心里有他,他不会不知道,刚才自己也透露了一些阿芹还在等他的消息,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无动于衷吧。吴季礼居然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难道他对阿芹半点意思也没有吗?
大约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季礼搁下茶盏,起身告辞了。他懂礼节的很,说第一次见到玉枝的儿子,要赠份厚礼,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放到桌上,一看便价值不菲。
文昭凌知晓他为官清廉,这东西必然是自有家私,自然推辞。玉枝也连连婉拒,最后季礼实在坚持,夫妻俩才收了下来。不过这样一来,彼此之间的过往似乎已完全都消弭了,人情来往有时也是个缓和剂。
季礼离开时,玉枝拼命对阿芹使眼色,催她去送人。阿芹抬头盯着那道已走出去很远的背影半晌,终于还是追了出去。
一前一后到了府门口,季礼停下了步子,对她道:“有劳小姐相送,我这便走了,请回吧。”
阿芹抿着唇不做声,直到目送他登上马车,忽然快步追上去问:“那个姑娘……”她瞄了一眼旁边的车夫,低声继续道:“那个姑娘是何人?”
季礼愣了愣,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笑了笑道:“那是益州蒋名医的独生女儿婉婉。蒋名医在去年益州瘟疫时救死扶伤,立过大功,奈何后来自己也感染了,不久便撒手人寰。今年我被调往应天府,婉婉无人照顾,就只好带她一起过来了。”
阿芹敛眉盯着地面,心想这样的女子,自己真的是半分也比不上。起码她有个能帮上他的父亲,而自己的父亲,留给他的也许只有难堪和伤痛吧。
“你似乎……瘦了些。”阿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低声道:“事务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才是。”说到这里才察觉自己已然多话,她讪讪的笑了一下:“是我多嘴了,料想有蒋姑娘这等名医之后在侧,你自然知道该怎么保养身子才是。”
季礼没有接话,默默看了她许久,只说了声“谢谢”,抬手行了一礼,转身入了马车。
阿芹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觉得,自己该试着放下了,他佳偶已成,自己也许该遵照长辈的说法,找个良配了。即使开始不觉得是良人,时间久了,总有习惯的一日,反正除了他,跟谁过一生,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新妇难为》繁体实体书里的番外,这本书的番外比较全,玉枝和文昭凌在正文里该写的都写了,番外比较纯洁(huangbao),所以就不发了,把季礼和阿芹的番外贴上来以飨读者。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傻傻的菇凉,还有就是一根筋的,在别的地方可能是缺点,但在爱情上,一旦遇上对的人,这就是莫大的优点了^^
PS:这两人的番外字数还蛮多的,分章节贴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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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雁南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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