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静思苑书房内。
“先生,送给您的。”
卫霁自书卷中抬起头,见云潋正献宝似的递来一个纸包。他眉头一挑,狐疑地解开系带,刚翻看书册内容,耳根“腾”地烧红,瞬间烫到脖颈。
“你——”卫霁“啪”地合上书册,目光锐利如刀,“谁让你买这种书的?”
“我…我自己要买的,怎么啦?”云潋不安地眨着眼。
他素来不善说谎,尤其在先生面前。可他已与司徒道长拉过勾,绝不可透露庙会之事。转念一想,钱虽是道长付的,书却是自己执意要买的——这……大概也不算欺瞒吧?
“上回在书局,我见您对着这本书看了好一会儿,便记下了……您不喜欢吗?”他鼓起勇气补充道。
…
卫霁一时语塞。
他那日驻足,只因随手一翻,发现此书著作者竟是“北崖子”。而北崖子真名覃晏,乃前朝方士大儒——此人另有一重身份,正是他族侄卫君琢的启蒙恩师,十多年前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况且此书并非经史诗集,所录乃一段不容于世的野史杂谈,其间竟还夹绘着笔触露骨的男风秘戏图……
此中缘由,阴差阳错,如何对一个八岁孩童言说?
他强压下心头愠怒与被窥破隐秘的狼狈,迅速将书册塞到一叠书最底下,声音干涩:“你……可曾翻看过?”
“没有。”云潋老实摇头。
卫霁刚暗松一口气,却见云潋又掏出个略小的纸包,依旧献宝般捧上:“还有这本,也是送给先生的。”
他带着愈发不妙的预感打开——当《道德经》三个古朴大字映入眼帘时,卫霁先是一怔,随即整张脸涨得血红,仿佛被那墨字淬炼的冰针,扎穿了所有体面。
这哪里是赠书?分明是对他晦暗心思最澄澈、最无声的审判与嘲讽!
他猛地看向云潋,试图从那双清亮的目光中寻得半分戏谑,映入眼底的却唯有一片赤诚。
“先生……您不喜欢吗?”云潋见他面色红白交错,惴惴不安地小声问。他想起这书是司徒道长帮他选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卫霁一贯慵懒疏离,此时却胸口剧烈起伏,捏着《道德经》的修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半晌,他竟将那本书轻轻置于案头最显眼处,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很喜欢。你,有心了。”
…
第二日晨课,云潋发现书案上多了把戒尺。
卫霁头也不抬地道:“今日继续讲,《礼记·学记》篇。”
“先生,这一篇前几日您已经讲过了!”
“手伸出来。”
“什么?”云潋愣了愣。
“手伸出来。”卫霁面无表情地重复,慵懒眼神里淬着罕见的严厉。
云潋忐忑伸手,一戒尺重重落在掌心。
窗外,脆响惊飞了檐下的一只雀鸟。
云潋咬着下唇,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为何罚你,可知?”
“……”云潋摇摇头。
火辣辣的痛从掌心直窜到心里,他不懂——不过是提醒了句话,连顶嘴都算不上,先生为何如此动怒?
“一,目无尊长,当罚;二,撒谎。”
云潋恍然想起昨天下午,先生正在授课,观棋气喘吁吁地拎着酱板鸭和酥饼等一大包吃食到书房时,先生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偏偏观棋还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句:“卫先生,您要吃的那稀罕物,什么盐焗兔舌,小的无能,实在找不到!”
云潋垂着头,小声道:“学生知错。”
“坐下。”
云潋乖乖坐下。
卫霁握着书卷,声音朗朗:“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云潋忍着哽咽,低声跟着念:“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
…
转眼已到十五沐休日。
天刚蒙蒙亮,观棋已端着热水推门进来。
“小公子今日起得真早。”见云潋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襟,观棋把木盆放在架子上,“是要去前院请安?”
云潋摇头,接过布巾擦脸:“今日我想温习功课,你把院子扫干净便去歇着吧,不必守在门口。”
观棋挠挠头:“那可不行,相爷吩咐了,小公子出门,小的必须跟着。”
“我又不出门。”云潋面不改色地道,“先生昨日布置的功课多,今日休假我要在书房待一整日。你杵在门口,反倒扰我清净。”
观棋将信将疑,但见云潋已走到书案前坐下,当真铺开纸笔开始写字,只得瓮声瓮声应了:“那小的就在院子里候着,小公子有事唤一声便是。”
云潋“嗯”了声,没抬头,观棋出去带上门。
过了好一会儿,窗户轻响,观棋那颗大脑门半探了进来:“小公子,晨时了,张嬷嬷说用早饭。”
去小厅用完饭回房,没过一会,刚到巳时,那扇窗又被悄悄推开一条缝,“小公子要不要喝水?”
“……”云潋绷着脸瞥他一眼,摇头。
“小公子,午时了,您该……”
“你烦不烦!”云潋忍无可忍,抓起书卷就掷了过去,“说了别来打扰我。”
“那晚饭时小的…”
“晚饭我不吃!”
“…是,小的知道了。”观棋讪讪地缩回脑袋。
待观棋的脚步声远去,云潋又等了约一刻钟,才悄悄合上书册,从后窗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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