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妈妈

第二天早上,高二(七)班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果冻,沉重又粘稠。后排靠窗的角落,更是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临嘉树破天荒地早早来了,没踹门,没砸桌子。他把自己塞进座位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从头到脚散发着“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冰冷气息。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绷紧的下颌线。他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衣服里,双手插在兜里,一动不动。

那股标志性的、暴烈焦灼的紫藤萝信息素,今天异常稀薄,像是被暴雨打蔫了的花藤,只剩下一种带着浓重疲惫和……死寂?的微弱气息,沉沉地笼罩着他那方寸之地。前排的苏晚几次想回头,都被那无形的低气压冻得缩了回去。

路景行在他旁边坐下时,动作依旧从容,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他放下书包,拿出书本,摊开笔记,一气呵成。清冽的玫瑰冷香如同无形的屏障,无声地将自己与旁边那团散发着颓丧气息的“乌云”隔绝开来。

早自习的铃声像钝刀子割肉,老吴在讲台上讲着什么,声音嗡嗡的,像隔着一层水。临嘉树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帽檐的阴影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睡着了。或者说,是意识被强行拖入了那片他拼命想逃离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又是那个出租屋。

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糖炒栗子甜腻到发齁的香气,还有崭新保温杯塑料膜的味道。小小的他,心脏在胸腔里快乐地疯跳,甜腻纯粹的紫藤萝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泡泡,包裹着他和他最爱的两个人。

“嘉树,喜欢吗?”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疲惫的笑意,那双遗传给他的、漂亮的紫藤萝色眼睛弯弯的,盛满了爱意。

“喜欢!最喜欢了!” 小小的他扑上去,紧紧抱住妈妈,又去抱旁边笑着摸他头的爸爸。那笑容,是真实的,温暖的,带着让他安心无比的宠溺。

场景猛地切换。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晨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一道。

他揉着眼睛,推开父母卧室的门。

“爸?妈?起床啦!栗子凉了就不好吃……”

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两个人影盖着被子,安静得……诡异。

床头柜上,那对崭新的、闪着银光的紫藤萝耳坠,冰冷地放在那里。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甜腻的紫藤萝泡泡“啪”地一声碎裂,被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黑暗瞬间吞噬!

他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着手去碰妈妈的脸……

冰的!像冬天的铁!

“妈?!妈!!” 他尖叫起来,声音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他疯狂地去推爸爸,去摇晃他们的身体……

冰冷,僵硬,毫无反应。

床头柜上那张纸条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视网膜:

“带着这个,好好活下去。”

“不——!!!”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整个世界只剩下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对冰冷刺骨的耳坠!紫藤萝的信息素在巨大的痛苦中失控爆发,不再是温暖纯粹,而是充满了毁灭性的、带着硝烟味的混乱和哀鸣!

“……”

临嘉树猛地从课桌上抬起头!

动作幅度不大,甚至没有惊动旁边的人。他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没有像往常被噩梦惊醒那样暴怒地砸桌子或嘶吼。他只是急促地、无声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挣扎出来。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吴讲课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放在桌面的、紧握成拳的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紧接着,又是一滴。

帽檐的阴影下,没人看到他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眼眶里那片灼热的湿意是如何汹涌地决堤,如何不受控制地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愤怒,而是那场梦魇带来的、冰冷的、几乎将他灵魂冻结的绝望和巨大的悲伤,又一次将他淹没。后颈腺体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被拉扯般的隐痛。

他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昨晚咬破的地方还没好)。不能出声。不能让人看见。他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

就在这时——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纯白色的纸巾,被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无声地推到了他紧握的拳头旁边。

那只手动作平稳,没有丝毫犹豫或怜悯的意味,就像在递送一份文件。放下纸巾后,便迅速而自然地收了回去。

临嘉树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施舍”冻结了!

他猛地侧过头,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紫藤萝色的眼眸抬起,带着尚未褪去的湿红水汽和瞬间被点燃的、冰冷的、被冒犯的暴怒,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旁边的人!

路景行端坐着,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他正微微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书本,右手握着那支昂贵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流畅地书写着。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黑发和镜框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仿佛刚才递出那张纸巾的,根本不是他的手。

他周身那股清冽的玫瑰冷香,稳定地萦绕着,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包括旁边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紫瞳。

临嘉树死死地盯着路景行那张平静得可憎的侧脸,盯着那副碍眼的金丝眼镜,胸膛剧烈起伏。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心脏,比刚才的悲伤更让他窒息!他妈的!谁要他可怜?!谁要他递纸巾?!他是在看戏吗?!看他像个傻逼一样对着噩梦掉眼泪?!

一股混杂着暴怒、抗拒和巨大羞耻的邪火直冲头顶!他几乎想抓起那张刺眼的白色纸巾狠狠砸回路景行脸上!

但就在他手指微动,即将付诸行动的刹那——

路景行写字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那握着钢笔的、稳定无比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在笔杆上敲击了一下。

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像是一个冰冷的开关。

临嘉树所有的动作和即将爆发的怒火,在这一声轻响下,诡异地僵住了。

他紫瞳中的火焰还在燃烧,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他看着路景行专注写字的侧影,看着对方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连他情绪爆发都在预料之中的姿态……昨夜公园里独自崩溃的记忆碎片,混杂着医务室里被强行“锚定”的痛苦感受,还有那句刻入骨髓的“尖叫求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

一股更深的、更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在这个人面前……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他的抗拒……都像是徒劳的挣扎。对方甚至不需要多看他一眼,就能精准地……摁住他。

他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所有的激烈情绪都被那一声轻响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目光落回桌面上那张折叠整齐的白色纸巾上。它静静地躺在他紧握的拳头旁边,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又像一道冰冷的命令。

他盯着那张纸巾,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眶里残余的湿意都被冰冷的空气风干,只剩下涩痛。

最终,他紧握的拳头,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缓慢,松开了。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飞快地、几乎是抢夺般地将那张纸巾抓进了手心,紧紧攥住。仿佛那不是一张纸巾,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更深地埋进帽檐的阴影里,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纸巾粗糙的质感硌着掌心,带着一丝不属于他的、冰冷的、微涩的玫瑰气息。

路景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依旧平稳而清晰,在寂静的角落里,像某种冰冷的计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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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与刺玫
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