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许久没有说话。
久到尹潇楚连自己要埋到哪里都想好了。
很久头顶上才传来皇帝微微的叹息声。
“你说得对。”他道:“这话也就你敢向朕说了。”
尹潇楚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之后那件玄色做底,布满金丝暗纹的长袍就出来在她眼前,皇帝伏下身子,扶起了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皇帝望着她,声音依旧暗哑:“以后就不要随便跪了。”
尹潇楚还有一些话要说,是关于皇帝的。
不论是众臣还是像她们这些侍奉的皇帝身旁的人,都可不对万民负责,可是皇帝不行。
万民之所仰望,毁誉在于一身。
可她看着皇帝,知晓这些话不必说。
因为皇帝知道。
她起身不再说话,继续为皇帝研墨,皇帝安安静静的拿过刑部的奏章,撕下奏章上面丞相的批文,在红笔上面写下:朕深觉不妥,此事发还,交予三司会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窗边,尹潇楚跟着走上去,外面风雨声声,皇帝打开了窗户。
风雨之声瞬间涌进来,遮住了两个人的口鼻,皇帝转过身,笑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尹潇楚,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阵阵暖意袭来,尹潇楚的脸色蓦然通红。
万公公见皇帝打开了窗户,悄没声的进来,见两个人的模样,又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夜深了。
雨大,皇帝便没有让尹潇楚回去,而是让她住在了自己平时住的一间偏殿里。尹潇楚睡下的时候,摸着床下绣着龙纹的黄色床褥,一时无眠。
想起她在皇帝面前说的一些话,她突然觉得有些躁得慌。
鲜血冲上了脑袋,她的脸红扑扑的,突然想起皇帝微笑着看她的模样,羞怯顿起,将脸埋在了被褥之中。
雨越来越大了,雷电声起,随着喀嚓的一声响,白色笼罩了整个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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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清宫偏殿尹潇楚睡的并不大踏实,第二天一早便早早的起床,将房间收拾完毕,之后跟万公公说了声,就匆匆回了寿康宫。
宫中的人一向起的早,到卯初的时候已经全在宫外候着了。素姑姑看到她回来并不讶异,平静的安排她做事,等做完杂事,又陪着姬太后用了早膳,她火热的心思才慢慢平静下来。
任谁在乾清宫中住了一夜都不会心无波澜的。
宫女早上的事务安排基本上是定的,就按以前的定例去做就好,除非掌事宫女或掌事嬷嬷有别的安排。其他宫人以为尹潇楚是被素姑姑派去做别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什么怀疑。倒是赵素留了心,在尹潇楚去后殿的时候,在后面跟上了她。
尹潇楚昨天晚上被姬太后熬到了很晚,又去乾清宫陪侍皇帝,实在是熬不住了,不然至少也得在敬事处侯职。
尹潇楚在自己的床上坐着,思绪依旧是不宁。赵素儿坐到她身旁,平常清冷的脸上倒是带上了笑意,看得尹潇楚脸色有些红了,才开口道:“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在乾清宫待了一夜?”
尹潇楚脸色红红的点头。
赵素儿笑了,凑近了她,神秘兮兮的道:“可入了档了?”
“什么?”尹潇楚瞪大眼睛,突然意识到赵素儿在说什么,不由羞红了脸,嗔道:“姑姑,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哦~”赵素儿拉长了声音,又偏头笑着看她:“未入档?”
尹潇楚羞极了,向旁边挪了挪,不再搭理赵素儿了,赵素儿见她生气急忙哄她:“好啦好啦,与你开个玩笑么。”
尹潇楚脸上的羞怯慢慢的退去,逐渐变得有些茫然,她知道这件事不止赵素儿会这么去想,若是有其他人知道她在乾清宫留宿,多半也会这么想。
即使是皇帝的妃子,能在乾清宫留宿也是莫大的恩宠了。
赵素儿比她大几岁,心思又细腻,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只是宫女就是这样,进了宫便是皇帝的人了,即使再怎么羞臊,如果万岁爷喜欢,那临幸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尹潇楚喃喃道:“我好似有些身不由己了。”
“这宫里又有几个人活着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呢。”赵素儿叹道:“能得万岁爷的青眼,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是,是么?”尹潇楚轻声道。
宫中事忙,离不得赵素儿,赵素儿站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尹潇楚一眼,尹潇楚眼色蒙蒙的,有些呆呆的在床上坐着。
看着这一幕,赵素儿脑海中突然闪出一抹景象来,脚也有些走不动了,纤长的手指抓着门框,逐渐泛出白来。
在尹潇楚身上,她好像看到了她以前的样子,心动后喜欢上一个人的模样。
五月刚刚开始,暑气还未升,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夏风爽爽,花香益浓。
姬太后知晓了皇帝半夜里叫尹潇楚去乾清宫的事,却什么都没说,每日里淡淡的,也不管事,也不常笑了。仿佛自打萧旌与她闹了脾气,她对待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赵嬷嬷在一旁看得着急,暗地里与尹潇楚絮叨,说一直这样不是个办法,太后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下去会遭不住的。还是得想个法子,请萧旌进宫来,或者去请万岁爷一趟,将这事跟万岁爷禀报了,看他有什么法子没有?
赵素儿也在一旁,也是满脸的忧心。主子就是她们在紫禁城的天,若是出了什么事,首先受罚的就是她们。虽说赵嬷嬷与赵素儿跟了姬太后很久了,都算得上是忠心,可心里头也总得替自己打算,难保就没有这种想法。
此事原本该是赵嬷嬷去见皇帝的,可是不知怎么着,两人说着话,就将目光转向了尹潇楚。而尹潇楚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由头,只能答应了赵嬷嬷,不过留下句话,得有个人陪她一起去。
听她这么说赵素儿有些惊讶,笑道:“前些日子不都是你一个人去的么?怎么又要寻别人?”
提起前些日子尹潇楚的脸就有些发烫,她总算是了解什么是人言可畏了。自打她那天从乾清宫回来,宫里就传出了闲话,说她在乾清宫呆着的那日并不清白,或许过些日子宫里头就要有动静了,甚至有些好事的,连赐的名都给她想好了。
这话都是蔷儿告诉她的,蔷儿说话惯会夸大其词,她也早就习惯了。可是这些话之中真假参半,每日宫人见到她之后的眼风往来,总是烧的她脸上热热的。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经得起这样的闲话?
还是得有个人同她一起去的好,她心里头想着,嘴上却不能这么回她,赵素儿问了,她就拐弯抹角的道:“事情奴婢一个人也说不清楚,若是因此耽搁了倒不好。况且宫人们出去做事,不都是两两相陪的么?”
“以往宫里倒是有过这样的规矩,不过这规矩都是针对小丫头的,免得有一些人手脚不稳,做出一些丑事倒不好,你大可不遵的。”赵嬷嬷笑道。
此话一出,倒是让尹潇楚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了。若是每次她独自一人去乾清宫都会招来这样的麻烦,倒不如找个人陪她去,这样谣言自销。
她打定了主意,就对赵嬷嬷道:“奴婢仔细想了,还是不能因奴婢一个人坏了规矩。小厨房里的梧桐是个可靠的,请嬷嬷应允,让梧桐随奴婢一块前去。”
赵嬷嬷想了想,又看了看赵素儿,赵素儿笑道:“这样当然是可以的了。”
得了赵素儿的应允,尹潇楚的心总算是定了些。赵嬷嬷着急,恰好也已经过了用膳的时候,小厨房里也算不得太忙,因此尹潇楚去叫了梧桐,两个人一起往乾清宫而去。
今日是芒种,正是祭花神的时候,若是在宫外,大家早就忙起来了,家里有花园子的自不必说,家里没有花园子的就会会上两三好友,几人一同到山上去游玩,煮青梅、祭花神,不亦乐乎。
宫女和太监们是不允许私下过节的,每次到了节日,光禄寺就会送来一些时兴的节令小吃,大家闲暇时候凑到一块说说话,吃吃东西,有时候躲了懒,再加上主子容许,再喝上一两口酒,昏昏的睡一会儿,那便算得上是舒坦了。
虽说不许过节,但祭花神正是女孩子们热衷的事情,路边可见的小花池子里,早早的就挂上了一些精致的绒花,不知是哪里的女子,在这里祈祷着什么。
尹潇楚与梧桐一块走,走着走着就聊到孟山安了,尹潇楚问道:“山安兄想必又来见你了吧。”
提到孟山安,梧桐的眼睛就垂下去,有了心事了,她轻声道:“没有。”
“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尹潇楚笑道:“外面事忙,他正在忙着努力,等以后你出去的时候,八抬大轿相迎。”
梧桐羞涩的笑:“应是这样,听母亲说,他在长安做起了事,虽说刚开始是给别人打短工,可是他做的好,总有人家喜欢用他,现在一个月的收入也抵得上我一月的工钱了。”
“那可了不得!”尹潇楚捂住嘴巴,笑意却从手指缝中溢出来:“我们的工钱一个月有一两白银,那可了不得,长安城中好多小铺子一个月的收入也顶多是这个价。”
梧桐轻声的恩了一声,神情间的甜蜜怎么也掩不住。
“这样算算,等咱们梧桐出了宫,你们小两口能攒下多少钱来?”尹潇楚伸出手指头,装模作样的:“两两、四两、八两、哇!到时候新娘服可就要请长安最出名的铺子来做了!”
“你啊!真贫!”尹潇楚说的话把梧桐闹了个大红脸,伸手打了她一下。
“羞了、羞了。”两个人边说边闹,眼见得就到了乾清宫门口,梧桐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
尹潇楚停下来,正对上牧见机冷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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