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梧桐胆小,也不是尹潇楚惧人,而是这牧见机身上天然就带着一股杀气,就像是处在千年冰窟中的一把金铁之剑,混着铮铮的刺耳的响声。
乾清宫外面人也不少,拿着牌子进进出出的,可牧见机就盯上了她们两个。
尹潇楚心头涌上了一股警惕,眼色一凛,向前一步将梧桐挡在身后,牧见机一双没有表情的眸子看着她:“我好像见过你。”
“奴婢也见过大人。”尹潇楚道。
“不知姑娘再次来乾清宫,可是对朝政上的又有什么想法?”牧见机道。
梧桐听到牧见机这句话,心头惊了一惊,后宫干政是大忌,牧见机此事说这样的话,明显是在敲打尹潇楚。
尹潇楚脸色却没有变化,只是笑道:“大人高看奴婢了,奴婢前来是因为寿康宫圣母皇太后之事,若是沐将军感兴趣的话,那奴婢倒可以把这件事先行禀告将军,之后在禀报万岁爷。”
尹潇楚一脸的坦诚,说出的话却让牧见机无法回应,先于万岁爷知道,他难道是可以排在万岁年前面的吗?
“万岁天颜,臣不敢逾越。”牧见机道,尹潇楚笑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就先行进殿,大人稍候。”
看着尹潇楚带着梧桐,面不改色从牧见机身前走过,看着她们的背影,牧见机那冰冷的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意味。
后宫中有这样聪慧的女子,对于国家百姓,究竟是幸是灾?
不论如何,只要他在桓国一年,那女子当政的局面就必然不能在昌平年间出现。
他摸着身上挂着的金鱼袋,眼神冷厉。
向万公公禀报了太后之事之后,尹潇楚和梧桐便在乾清宫大殿门口等着,天气晴朗,乾清殿殿中人来人去,四下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快万公公便出来了,等一位官员出来之后,就领着尹潇楚和梧桐进了暖阁。
皇帝还是坐在桌案前,身上穿的却是龙袍,头顶带着翼善冠。尹潇楚和梧桐低头进去,然后跪下行礼。
尹潇楚将寿康宫太后与萧旌的对话告诉了皇帝,皇帝听完之后严肃的神情逐渐消失,温润的眸子眯了起来。
当时萧旌说的话并不好听,隐含着皇帝是因为尹潇楚才疏远他的。尹潇楚平静的说完这些,之后道:“萧大人很久没到寿康宫去了,太后想念的紧,身体也不如之前了,赵嬷嬷让奴婢前来请万岁爷拿个主意。”
姬太后偏疼萧旌是皇帝早就知道的,以前有什么好吃的,太后总会先留给萧旌,之后才是他。他曾经问过太后,太后的意思是他是皇子,要吃些苦对他才好。
皇太后认为皇帝是因为尹潇楚而不让萧旌进宫,难免就对尹潇楚生了怨,可实际上,皇帝不让萧旌居住寿康宫也不全是因为尹潇楚。
萧旌是萧国的皇子,这些年萧国与桓国内战不断,但总是桓国吃亏,以致于萧旌在桓国虽然是质子,实际上却像是个太上皇一样,桓国的皇室并不敢对他有太多的制约。
皇帝登位到现在,后宫中也只有一个皇后,后宫空虚,除了南太后的慈宁宫,其他地方的纲纪混乱,制度废弛,这是皇帝早有耳闻的事情。
只是后宫如今是南太后的天下,南太后不管这些事,皇帝便无从下手,只要不是过分的闹到他的眼前,便装作看不见一样任由它下去。
可萧旌不成。
他是男子,又是萧国的皇子,经常在宫中逗留并不是常法,但是姬太后喜欢,所以皇帝并没有直接勒令萧旌不许进宫。
只是警告他要掌握分寸。
姬太后想要萧旌来看他,那作为儿子的自然不能在其中做绊脚石,弄得不好太后生气,反而生分了母子之间的感情。
只是潇楚那里,不知有没有受委屈?
皇帝是了解自己的亲娘的。姬太后性情温厚,对外人总是礼让为先。但是在某些人事上却不由得别人违背。比如小时候他若有事与萧旌争抢,姬太后总是向着萧旌,不论是非曲直,对他轻则辱骂,重则殴打,小时候调皮,没有少因为萧旌挨打。
对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尹潇楚了。
皇帝开口道:“你呢?可因为此事受了委屈?”
尹潇楚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问她,她是寿康宫里的宫人,是伺候皇太后的,莫说是皇太后对她施之以颜色,就是因此嗔怒她,导致她挨了打,那这也是做奴才的本分。
“伺候太后是奴才的福分,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尹潇楚道。
尹潇楚在乾清宫中留宿这件事梧桐也听闻了的,但她对流言一直是敬谢不敏的态度,虽然旁边有一个听到了流言蜚语就像是遇到的重大事情的蔷儿,她也没有受到感染。
流言从她左耳朵进去,马上就从右耳朵出来,根本进不了她的心。
可是此时听着万岁爷的问话,她才后知后觉的想着,万岁爷与尹潇楚之间,仿佛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
她总是如此平静,倒是叫皇帝心里心疼,想着她肯定是受了太后的脸色了,对一旁的万公公道:“乾清宫的御前宫女是不是有了缺了?”
万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笑道:“有两个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了。寿康宫那里太后娘娘抬了尹姑娘,从分例上看倒是多出来了一个。”
“那就你来安排吧。”皇帝道。
王公公应是,他低着头,一幅什么事情都充耳不闻的样子,可什么事能逃过他的耳朵?万岁爷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那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尹潇楚也听出了这个意思,想到以后要常守在皇帝身边,脸色不由得也红了。
说完这件事后又想起了什么,皇帝的眸色暗了下去,看了尹潇楚旁边的梧桐一眼,万公公看到皇帝的神色,走到梧桐身旁道:“你随我出来吧。”
梧桐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尹潇楚,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股笑意。
尹潇楚这下子更悔了,原本带着梧桐过来是避免别人说闲话的,这下看来,连梧桐都要加入闲话大军了。
两个人出去后,皇帝道:“你起身吧。”
尹潇楚站起身,皇帝垂着眼睛并未看她,接着道:“你知道在你前面出去的是谁吗?”
尹潇楚并不认识那位大臣。
“那是刑部的官员。”皇帝道:“还是堂击案的事。”
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想来着刑部官员提出的想法并不怎么合皇帝的意思。
尹潇楚心头有数却没有说出来,万公公已经出去了,尹潇楚走到皇帝身旁,拿起了墨石。
皇帝感受到她在身旁,紧紧皱着的眉头松了松,拿起一旁的奏章给她。
奏章上面写着:臣傅瑞,大理寺少卿谨奏。
打开奏章,上面是一手极漂亮的行楷,下笔有力,笔画偏细。
奏章上议的便是堂击案。
奏章以“长安城外,饿殍满地;长安城内,丝竹满京。”开头。还未读完,便已经让人心生寒意。
尹潇楚的目光盯在最后几行字上,怎么也脱不开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官要子亡,子岂敢不亡。若以一身之贱躯,换堂官之美名,以数万百姓之生死,浮盛京百年之繁华。小人赢年,甘愿伏诛。”
皇帝知道她在看什么,淡淡道:“这个赢年,就是堂击案上的案犯。”看到尹潇楚有些震惊的表情接着道:“最近民声沸腾,都称其为义士。最后那段话是傅瑞写的,赢年说的,傅瑞主笔。”
“这个傅瑞,倒是向着万岁爷的么?”尹潇楚问道。
“他啊。”皇帝笑答:“与孙望衔一样,都是今年的进士,他是探花,形容潇洒,浑身自有一股清肃之气。往年三甲一点,出门必是丞相府,因此这朝中很多人都是丞相的学生。可这傅瑞出门直奔自己下榻之处,连庆功宴都没有参加。”
“他这个人,心思不在功名利禄之上,恐怕连朕都入不了他的眼。”皇帝笑道。
提起傅瑞,皇帝便一脸宠溺的表情,可见这个傅瑞的确是很不错的。皇帝说完这些话,言语中有一些黯然,很快便转了话题道:“此案三司会审,能去提审赢年的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可是其中上了折子替赢年辩驳的,却只有他一人。”皇帝淡淡道。
皇帝说完,尹潇楚脸上便浮现了傅瑞的形象,长身玉立,唇红齿白,云淡风轻的说出那些惊世之语。
傅瑞、傅瑞,你果真是上天派人襄助万岁爷的么。
“傅瑞折子中提到的赢年亲口说的话,其他人的折子上难道就没有提及此事吗?那是赢年亲口所说,至少也得御呈才是。”尹潇楚疑惑道。
皇帝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眼神冷厉,可嘴角却是弯着的,他道:“在傅瑞的折子上来不久,就有别的折子呈上。”
皇帝的眼神在旁边摆着的成堆的奏折上划过,却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接着道:“折子上重复了赢年所说的话,那些臣子们的意思却是,鸡鸣狗盗之徒惯会说谎,十句话中有八句都是粉饰之词,不可信也。”
还有些皇帝没有说,都察院御史上折:赢年之言危言耸听,今我桓国治内,风调雨顺,稻黍丰足。万民衣食俱丰,天下共享太平,可部分百姓无德,上天降罚,今却欲以一己之苦,施加于君上万岁之身。不思已之无德,反疑圣上之大德,实是无君无父,必要杀之以全君德。
言语中的意思实在诛心,若是皇帝不杀赢年,那便是承认自己治内万民不安,德行有亏。只有杀了赢年,才能全他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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