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来带来了消息,说朝廷上查了许久的堂击案总算有了眉目。
如今或许已经不能叫做堂击案了,而应该叫做赈灾贪墨案。
流民闹事,终究是因为朝廷赈灾的粮款被各级官员克扣,最终导致流民只能逃至长安城内,因此才出了后面的事。
长安县令驱赶流民的事也被查了出来,不过因为此事尚未公之于众,所以长安县令王代桂现在还好好的。
王岚清一事已经在长安引起了很大的风波,如今王代桂再出事,王家恐怕要就此没落了。
尹母因为尹潇楚曾经为王岚清出头,便以为此次王家出事,尹潇楚会心里不爽,可是尹父说完这件事,尹潇楚却一丝反应也没有。
“他是活该,向他们那种人,早该查办了。”尹潇楚淡淡说道。
尹父看她的态度,便知道她对王家贪墨之事早有了解,说明她在宫中之时万岁爷已经知道了王代桂贪墨之事,只是当时时机未到,并未查办。
尹安不由得想起朝堂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个认识:皇帝在不知不觉之间,好像已经织了一个很大的情报网了。
这怎能不让人冷汗涔涔。
也怪不得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连一向大咧咧的人,说起话来也带了几丝拘谨。
“你觉得查办王代桂的事,万岁爷会派谁去办?”尹安看向身旁自己的女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尹潇楚看向远处,平静的吐出几个字来:“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傅瑞。
一连缠绵了几天的细雨刚停,空气中还残留着雨珠的味道。
傅瑞站在大理寺门前的空地上,一身黑色的长袍被大风吹的呼呼作响。
他身前站着一群人,各各都穿着黑色的大理寺官服。他已经拿到了批捕文书,逮捕王代桂。
王代桂坐在万年县大堂里,向后仰着身子,他想拿起放在旁边的茶杯,却不料手一抖,茶杯竟是掉在了地上。
瓷杯落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脆,他闭着眼睛,颤颤巍巍的呼出一口气。
外面的差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结巴着说:“大,大人。大理寺…”
他强撑着一口气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终归还是又歪了下去。
长安通化坊,长乐公主府。
孙望衔坐在太师椅上,手中常看的书放在一旁。他不动声色的转着自己食指上带着的玉戒子,脸上常噙着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若是王代桂出了事,他会把咱们全供出来。”站着的大臣小声说道,尽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到时别说荣华富贵了,恐怕性命都得搭进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望着孙望衔的脸色,见孙望衔面无表情,似乎这件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心中的急切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傅瑞那厮软硬不吃,靠送银子铁定是不行了。驸马爷,我们几个跟在您身旁鞍前马后的孝顺,因着我们,您也得了不少好,若真是我们几个进去了,大理寺的刑罚我们也听说了一二,到时候抗不过去,难免把您供出来。”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偷眼看着孙望衔变了脸色,又苦笑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一家老小全系在身上,总得保下这条贱命。”
“你回去吧。”孙望衔总算开了尊口:“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最好是能让它永远烂下去。”
“有了您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那人脸上带了喜色:“您答应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呢。”
孙望衔端起茶杯喝茶,那人忙拱手道:“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王代桂被大理寺抓了,即使这伙人不来求他,他也得出手帮王代桂。
一是王代桂黑下来的那些银子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口袋,二来,长乐公主打杀了王岚清。
王岚清是王代桂的亲生女儿,虽说不受宠,但是就这样死了他心里终归是过不去。
王代桂不敢对长乐公主生怨,对他就说不准了。
真要是大理寺问起来,替他隐瞒的可能性太小。
可这是朝堂上的事,长乐公主不关心政事,说上话的机会太小。如此就只能他来想办法。
他转着手中的杯子想来想去,打定了主意起身,叫起马车,向丞相府行去。
南丞相也得到了王代桂被抓的消息,常喜站在他身边,小心的瞅着他的脸色。
“他这是活该。”南丞相冷冷道。
南丞相不打算过问这件事,常喜想到了萧旌对他的交代:无论如何,不能让南丞相就这么轻易还政给皇帝。
之前皇帝冻得都是禁廷内的事,就算要从中挑唆,也寻不着口子。如今皇帝动了朝堂上的大臣,而恰好这大臣又是南丞相提拔起来的,那就可以做些手脚了。
常喜小心的开口道:“这王代桂可是攀了您的门路才进来的,如今出了事咱们不管,会不会寒了大臣们的心?”
南观的脸色暗暗的,说话的语气却表明了他没有那么的平静:“我早与他们说过,暗地里吃些不要紧,但是要注意不能把事情闹大了,该办好的事必须要办好。可是他们哪个听我的了?”他拿起旁边的书拍着桌子,薄薄的书在桌面上发出砰砰的暗响:“暗地里竟然把手伸到了赈灾款那里!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向上面交待?”
“话虽如此说,可是…”
“你不必说了。”南观冷冷的道:“我看着朝堂,也早该整顿整顿了。”
常喜出了门,一旁常跟着他的人暗地里跟他嚼舌头道:“我看丞相大约是想要退了。”
常喜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经常笑的人收起笑容的时候,脸上的肉挤到一起,就天然带着几分阴气:“他想得好,可惜没有那么容易。”
旁边的人不解:“丞相要退,还有谁能拦得住?”
常喜出了门,远远的留下一句话:“等着瞧吧。”
雨虽然停了,可是天光还是暗。屋子里掌着灯,南观看着那摇曳的灯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位高权重的这些年。
他是农家子弟,靠读圣贤书登科,也靠读圣贤书成就了这一身锦衣玉带。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已经走到了读书人的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顺帝在时,他做了十二年的丞相,顺帝不大理事,他掌管着整个朝堂。刚刚做丞相的那几年,虽说每日里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可他殚精竭虑,每日里早起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忠武侯的文章,心里觉着,自己也算是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点美名了吧?
后来顺帝越来越不理朝政了,他的权势就越来越大,依附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丞相他做着做着,就成了现在这幅让人唾骂的样子。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民间,有多少人在骂他权臣,又有多少人在骂他奸臣?
皇帝想要掌权,他也想顺势而为,把这乱糟糟的朝堂交给皇帝,老了老了,总算是为百姓做点事情,也算不辜负读的这么多圣贤书。
正闭着眼睛,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让常喜出去了,谁又会进来?进来也不敲门,真是胆大包天了。他皱着眉头刚想发脾气,却见到了一身锦衣的南阑。
南阑是他的小儿子,平日里不务正业,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到处厮混。每次他想教训他的时候,他母亲总是发狠的护着,惯的这小子越发的无法无天。
可这小子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出现,见到他就像见到了阎王似的,今日里竟然敢直接进他的书房。他的眉毛倒竖起来,刚要说话,南阑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爹,您可一定得救儿子啊!”
他脑袋轰的一声炸响。
孙望衔后脚进来,向南观拱手行礼:“丞相大人。”
火苗暗暗的,照的光透不出黄色的灯罩。
南观听孙望衔把话说完,看着坐在孙望衔旁边,耷拉着脑袋的南阑,心里头反倒是安静的很。
“爹,儿子错了,儿子只是拿些钱财,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胆大,赈灾的银子也敢贪,爹,您这次可一定得救救儿子。”南阑说道。
“丞相大人,这件事不仅牵扯着令郎。这王代桂与兵部刑部都有往来,真要是查到底,恐怕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都得下狱。”孙望衔道:“这可都是您的羽翼,学生实在不是不忍看着…”
“您是堂堂的侯爷,我哪能做您的老师。”南丞相道:“犬子愚笨,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啊。”
孙望衔低下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爹。”南阑又开口央求。
“你们回去吧,我自有分寸。”南丞相道,他坐在椅子上,可声音明显没有了中气。
南阑还欲再央求,南观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朝着前面挥了挥手。
孙望衔起身,笑着对南阑道:“大人,咱们先走吧。”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南观拿下灯罩吹了一口气,灯苗没有灭,晃了会又恢复了明亮,他苦笑着,拿起旁边的书又扇了扇,火苗这才灭了,书房笼罩进了一片昏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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