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萱草忘忧

沐兹最终并未出席安阳王府的赏花宴。

沐尚书得知后,只在用晚膳时淡淡提了一句:“兹儿既身子不适,好生将养便是。”目光在她略显素旧的雨过天青色披风上停留一瞬,并未多言。柳氏坐在一旁,唇角含着得体笑意,亲自为沐尚书布菜,眼风扫过沐兹时,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沐婉婷倒是盛装赴宴,归来时眉飞色舞,连着几日,府中都能听到她与交好闺秀们议论赏花宴的盛况,言语间不免提及安阳王世子裴砚知的风采。

“你们是没瞧见,世子爷不过随口评了一句那株‘绿牡丹’,多少人的目光都黏了上去……”沐婉婷的声音隔着花墙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向往。

青黛端着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茉莉路过,听了些许,回到静蕤轩便忍不住学给沐兹听,末了嘀咕道:“二小姐也真是,那般场合,也不知矜持些。”

沐兹正用小银勺将晾晒好的干茉莉花瓣收入瓷罐中,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人各有志。”

她并不关心裴砚知如何风姿绝世,也不在意沐婉婷如何汲汲营营。她近来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本母亲留下的手札里。手札的后半部分,记载了许多超乎寻常药理的知识,一些看似平常的草木,经过特殊配伍或炮制,竟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或是救人于濒死,或是……杀人于无形。

其中一页,专门记载了“萱草”,旁有母亲清秀的小楷注释:“萱草,又名忘忧草。其根茎汁液,有安神之效,然若与‘醉仙灵芙’之蕊同用,分量稍过,便可致人精神恍惚,记忆错乱。”

沐兹的目光在“记忆错乱”四字上停留许久。母亲为何会特意记录这个?是出于医者的探究,还是……另有所指?她想起母亲去世前那段时间,偶尔会流露出片刻的怔忡与恍惚,当时只以为是病体沉疴所致,如今想来,是否另有隐情?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闷闷地疼。她合上手札,走到院中。母亲亲手种下的那丛萱草,叶片碧绿,尚未到花期。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嫩绿的叶片,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必须更谨慎,也更强大。不仅要能辨识毒物,更要懂得如何化解,甚至……在必要时,如何运用。这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自保,为了揭开可能存在的迷雾。

她开始更频繁地借用小厨房,名义上是研制药膳、花茶,实则暗中尝试手札上记载的一些简单方子。她天生对气味和味道极其敏感,这让她在辨别药材和掌控火候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几次下来,竟成功制出了几种功效不同的香丸和药散,有安神的,有提神的,甚至还有少量能暂时麻痹感官的粉末,被她小心收藏在妆奁暗格中。

这日午后,她正将新制的“清心香”装入香囊,青黛引着一人走了进来。

“兹姐姐!”来人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

沐兹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绫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圆脸大眼,笑容明媚,正是她为数不多的手帕交之一,吏部侍郎之女,林晚晴。

“晚晴,你怎么来了?”沐兹放下手中的物什,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在这深宅之中,林晚晴的赤诚,是难得的一点暖色。

“我娘允我出来逛逛,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林晚晴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香囊,“好清雅的味道,兹姐姐你又弄什么好东西呢?”

“不过是些安神的寻常香料。”沐兹将香囊递给她,“喜欢就送你。”

林晚晴欢喜地接过,放在鼻尖深深一嗅,赞道:“真好闻!比铺子里卖的强多了。”她拉着沐兹的手,叽叽喳喳说起近日趣事,末了,压低了声音道:“兹姐姐,你可知晓,京兆府近来似乎不太平。”

沐兹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哦?怎么了?”

“我也是偷听我爹和我哥说话才知道的,”林晚晴神秘兮兮地说,“说是京城里好几家商铺,背后好像都牵扯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连京兆尹大人都觉得棘手呢。好像是一位新上任的京兆少尹,姓……姓沈的,在暗中查探。”

沈?沐兹脑海中瞬间掠过“沈墨渊”这个名字。母亲手札的某一页空白处,曾用极淡的墨迹写过这三个字,若非她仔细翻看,几乎难以发现。会是同一个人吗?母亲为何会记下这个名字?

她按下心中疑虑,语气平淡:“朝堂之事,与我们何干。”

林晚晴撇撇嘴:“也是。不过听说那位沈少尹年轻有为,处事却圆滑得很,八面玲珑,连我爹都夸他呢。”她很快又将话题转到新得的胭脂水粉上,少女心性,显露无疑。

送走林晚晴,沐兹独自坐在窗前,心中却无法平静。京兆少尹沈墨渊……母亲手札上的名字……还有那可能存在的、导致母亲精神恍惚的萱草与醉仙灵芙之秘……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像散落的珍珠,隐隐约约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她有一种预感,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迷局的边缘,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卷入其中。

她不想入局,可命运的丝线,似乎正悄然缠绕上来。

傍晚时分,柳氏身边的大丫鬟突然过来传话,说夫人得了两匹上好的云锦,要给两位小姐裁制夏衣,请大小姐过去挑选花色。

沐兹心中冷笑,赏花宴已过,这时才想起给她做新衣?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带着青黛,从容前往柳氏所居的正院“锦瑟院”。

途径花园荷花池时,却见沐婉婷正与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池边说话。那男子身姿挺拔,侧脸温润,气质儒雅,正是与她自幼相识的苏清晏。

苏清晏也看到了她,目光立刻转了过来,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暖意和关切。

他朝沐婉婷微微颔首,便向沐兹走来。

“兹妹妹。”苏清晏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劳苏哥哥挂心,一切安好。”沐兹敛衽行礼,语气礼貌而疏离。

苏清晏看着她清减些许的面容,眉头微蹙:“我前日得了一方上好的端砚,想着你书法精湛,或能用得上,明日便让人送来。”

“苏哥哥好意心领了,”沐兹婉拒,“只是我近来少动笔墨,如此珍品,还是留给更需之人吧。”

沐婉婷站在不远处,看着苏清晏对沐兹毫不掩饰的关怀,以及沐兹那看似恭敬实则疏远的态度,手中帕子绞得死紧,脸上却强撑着笑意走上前来:“苏公子对姐姐真是关怀备至。姐姐,母亲还在等着呢,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让母亲久等。”

她刻意插话,打断了苏清晏还想再说的意图。

沐兹顺势点头:“好。”又对苏清晏道:“苏哥哥,告辞。”

苏清晏目送她离去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无奈。他知道她在沐府的处境,也想尽力护她周全,可她总是这样,将他于千里之外。那份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似乎随着年岁渐长,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让他触手难及。

锦瑟院内,柳氏果然备下了两匹色泽鲜亮的云锦,一匹胭脂红,一匹宝石蓝。她拉着沐兹的手,笑容慈和:“兹儿你看,这颜色可还喜欢?你年纪轻,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最是好看,整日里穿得那般素净,倒显得我们尚书府亏待了你似的。”

沐兹垂眸,看着那匹胭脂红的云锦,如同泼洒开的鲜血,刺目得很。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柳氏,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母亲费心了。只是兹儿守孝之心未敢或忘,且性子喜静,这般鲜亮的颜色,实在穿不惯。还是留给妹妹吧。”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了。也罢,既然你不喜欢,母亲也不勉强你。”她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过来,可是遇到苏公子了?苏公子对你,倒是十年如一日地体贴。”

沐兹心中明了,这才是今日叫她来的真正目的。柳氏是怕她借着苏清晏这股“东风”,寻了别的倚仗。

“苏哥哥念及旧谊,多有照拂,兹儿心中感激。”沐兹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旖旎心思,“只是男女有别,兹儿不敢多受馈赠,以免惹人闲话,坏了尚书府和苏家的清誉。”

柳氏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确实一派坦然,心中稍安,又假意关怀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走出锦瑟院,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却暖不透这深宅大院的清冷。

青黛跟在身后,小声抱怨:“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沐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柳氏的试探,苏清晏的关怀,沐婉婷的妒忌,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可能与母亲有关的谜团……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

她抬头望向天际那最后一抹亮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迎难而上。她不会主动去招惹是非,但若有人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回到静蕤轩,她点亮灯烛,再次翻开了母亲的手札。萱草忘忧,或许忘掉的,不仅仅是忧,还有某些至关重要的真相。

而她,必须将这些被遗忘的,一点点找回来。

夜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是谁在低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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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檀木为兮 /